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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草莓是挽留夏天的一种方式”

凤凰网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4-09-14 14:31

正文


食物常常承担着一种记忆坐标的功能,与季节、地域连接在一起。比如吃到冰淇淋,就感觉回到了童年时无忧无虑,阳光充沛的夏天;吃到草莓,一种甜蜜的满足感就会从口腔中荡开。

《日常的启示》中,作者栾颖新人在巴黎,通过食物感知世界。她说,“法国与东北的共通点是炖菜”,她还会买上冰淇淋,去公园里“气气那些不能自己买冰激凌的小朋友”,一边感慨“想吃冰激凌的时候就能买,当大人真是太快乐啦!”食物的意义才不是果腹而已,还是最值得分享与人的东西之一。

下文摘选自《日常的启示》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01
“坐了木马又吃冰激凌,

感觉像过儿童节”

我对冰激凌很执念。在巴黎吃冰激凌,旅行时也找当地的冰激凌吃。常去超市买冰激凌,有一段时间冰箱冷冻柜里有一个抽屉全是冰激凌。还去冰激凌店和摊儿吃。
最近听说“冰淇凌”的写法不标准,在出版物中应写作“冰激凌”。我的长辈们都说“冰激凌”,此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东北话,是不标准的发音,没想到错的竟是自己。

电影《美丽的折磨》
巴黎有专卖冰激凌的店,有的主打意大利式冰激凌,声称这跟法语里的冰激凌完全不是一回事,是一种独特的存在;有的宣称自己是法式冰激凌的代表,在店名下方加一行小字,à la française(法式),表明自己是真法式。此外还有露天的冰激凌摊位,多分布于公园附近或内部。
不少甜点店也在夏季推出冰激凌,最近天气有了变热的迹象,上周经过Des gateaux et du pain甜点店,看到橱窗里已经摆出了冰激凌的价目表。大概有七八种口味,分大桶和小桶,装在圆形纸盒里,分量很大,是让顾客带回家吃的。我买了一小桶香草味的,奶味很足,布满香草籽,非常好吃。
巴黎的冰激凌消费有着明显的季节性,夏天的晴天被认为是应该吃冰激凌的日子。冰激凌店冬天门可罗雀,甚至改卖热巧克力和咖啡。不过我就是那个“雀”,几年前的冬天我去了意大利式冰激凌店Grom,当时Grom在巴黎还只有一家店,位于塞纳街。店员说意大利口音浓郁的法语,亲切可爱。我点了两个球,坐在店里吃完。整间店只有我一个顾客。
Grom在巴黎陆续开了分店,其中一家在苏浮楼街,离卢森堡公园很近。苏浮楼街转角的斑马线前有着世界上最幸福的表情,一部分人拿着在Grom买的冰激凌,期待着过了马路到公园里吃,还有一部分人在街口的麦当劳买了外卖,提着纸袋,也是要去公园里吃。我觉得冰激凌店里的氛围堪称人类最接近世界和平的状态。
小时候没有吃冰激凌的自由,常常央求大人给买,有时能得逞,有时不行。上小学时叔叔婶婶曾带我去游乐园。后来翻看当时拍的照片,我跟工作人员扮的米妮合影了。而我印象最深刻的竟是那天吃的冰激凌,白色纸杯,香草味冰激凌,上面淋着焦糖,撒着一层坚果碎。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想来应该是榛子或花生。上高中时有一次过年去姥姥家,我说想吃冰激凌,舅舅带我去附近的小卖部,对着冰柜跟我说随便挑,一口气买了十多个,带回去大家一起吃。豪气购买的记忆很美好。小时候不是想吃冰激凌就能吃到,有时还能体会到东北独有的魔法——你想要什么就能变成什么,比如我说想吃冰激凌,大人就会说:“我看你像个冰激凌!”
变成大人以后,想吃冰激凌就可以自己买,很不错。去年有一次买了冰激凌,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吃。长椅两两背靠,另一边是一对母女。三四岁的小女孩看到了我的冰激凌,跟妈妈说:“我也想吃冰激凌。”她妈妈说不行,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呢?”她妈妈没有回答她。我想她妈妈一定恨死我了。想起伊丹十三的电影《蒲公英》里有个小孩脖子上挂了个牌子,写着“我是吃天然食物长大的,请不要给我甜食和点心”,落款是孩子的妈妈。可电影中的大叔一脸邪恶地把甜筒冰激凌递给了这个小孩。看着小孩舔冰激凌的样子,大叔十分得意。可是,谁能抗拒冰激凌呢?有什么人不喜欢吃冰激凌呢?

电影《蒲公英》
3月忽冷忽热,有一天下午天气晴朗,气温也高,我出门散步,沿着塞纳河走到了圣路易岛。桥上有几组人在演奏,萨克斯让人感觉快乐。很多人在吃冰激凌,举着蛋卷或者拿着纸杯。圣路易岛上有赫赫有名的贝蒂永冰激凌总店,天气好就排长队。岛上的咖啡馆也分销贝蒂永冰激凌,相对容易买到。此前从未买过贝蒂永的冰激凌,因为这家比较贵。可是周围的人都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吃着冰激凌,我觉得我也要吃到,便去离河岸最近的咖啡馆买了一球香草冰激凌配蛋卷。顺着楼梯走下去,坐到河岸边,一边晒太阳一边吃。一只绿头鸭游了过来,冲着我旁边的情侣嘎嘎。男生问鸭子:“你要什么呀?”这是今年春天第一次在室外吃冰激凌。味道说不上多么好,可是在那个场景却一定要吃。很多吃冰激凌的经历跟当时所在的气氛相关,吃的是一种心情。
春分以后,日照时间明显变长,白昼一日比一日长,3月底法国换夏令时,日落的时间更晚了。冬天习惯了天黑才吃饭,换了夏令时以后饭点全乱了,在该吃饭的时候不饿。我的胃停在另一个时区了。中午12点不饿,下午1点也不饿,于是没有吃午饭就去了图书馆。傍晚从图书馆出来,走进公园,忽然发现去年秋天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消失了的冰激凌摊位又出现了。那一瞬间我有了胃口,我要吃冰激凌,虽然气温只有10度,还刮着风,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晴天,反正我想吃,立刻去排队。我买冰激凌的行为完全脱离了理性。公园里的冰激凌摊再次出现,意味着夏天就要来了。此刻的冰激凌是对夏天的期盼。
4月底又去了一次冰激凌摊,买了两球冰霜,蜜瓜味和桃子味。法国的冰激凌分两大类,一类是奶味重的冰激凌,crème glacée,比如香草味、巧克力味、开心果味等;另一类是冰霜,sorbet,冰的质感更明显,多是水果味,比如覆盆子味、杏子味、草莓味等。天气热时,我喜欢吃冰霜。我举着蛋卷,郑重得如同擎着传递奥运圣火的火炬,去找长椅,顺路气气那些不能自己买冰激凌的小朋友,感觉自己真是变态。可是当大人真是太快乐啦!
可是身为大人有时也想体会小孩的快乐。跟朋友去公园,本来的目的是吃冰激凌,途中经过旋转木马,朋友感慨:“真想坐啊!”我也是。我想坐旋转木马很久了,每次经过看到木马上的小朋友都很羡慕。他们似乎无忧无虑,被人保护,有着单纯天然的快乐。但是木马似乎有年龄限制,便一直没有坐过。我决定去问问旋转木马坐一次多少钱。木马旁边有个小木屋,是售票处,兼卖饮料零食。

电影《不能说的秘密》
我站在小木屋前,隔着玻璃问售票小哥多少钱。小哥问我要买什么,我指了一下木马。他狂笑,笑到从小木屋里出来,说了价钱,又说:“大人只能坐大象,不能坐其他的,不过你们俩可以都坐进大象车里。”我说:“没问题!”交过钱,小哥递给我一个塑料卡,他说这是票,我就拿着了。他说:“你们坐好了、准备好了,我就开始。”
坐进了大象车,两个人完全没问题,大象想必是为年幼小孩的家长准备的。小哥过来收票了,我很震惊:“这么正规呀!”小哥说:“就是这么正规,即便人少,也要按流程走。”他回到了小木屋,开始广播:“木马就要启动了,请坐稳,祝您旅游愉快!”
问木马多少钱时,小木屋旁边站着一个奶奶。她得知大人也可以坐以后很开心,也想坐,本想跟我们坐同一轮,但因为大象只有一个,奶奶就等下一轮。我在旋转木马上转着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两个女生停下了,她们在看我和朋友,还在拍照。一圈两三分钟,很快结束,意犹未尽地从木马上下来,还不想走,便站在旁边看奶奶这一轮。奶奶还跟我们招手,很开心的样子。那两个之前在看的女生也去买票了。我感觉好快乐,成年以后第一次坐旋转木马。
我跟朋友去买冰激凌,摊位的小哥非常大方,挖的球很大、很敦实。我要了青柠檬柚子口味和草莓味,朋友买了白咖啡口味和桃子味。坐在长椅上,先用小勺子挖冰激凌,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啃蛋卷。稍远处的草坪那边有个大爷在对着我们拍照,看了他一眼,他也没走,本想制止他,但忍住了,他可能是觉得我跟朋友在吃冰激凌的样子很开心吧,他很羡慕吧,他或许已经年纪大得不能吃冰激凌了吧。朋友说:“坐了木马,又吃冰激凌,感觉像过儿童节!”
吃冰激凌这件事,或许是作为大人最容易体会到的小孩一般的快乐。想吃冰激凌的时候就能买,当大人真是太好了!而吃冰激凌的时候如果能把自己当成小孩,那么冰激凌就更好吃了!

 

02

吃草莓是挽留夏天的方式

法国的草莓季是夏天。这与我以往的生活经验不同,在北京时往往3月便开始吃草莓,印象中草莓季很短。入夏以后人们开始关注杨梅、荔枝、枇杷等水果。刚到法国时,2月在超市里见到草莓也会买,1000克草莓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个薄木板钉成的小箱里,上面覆着一层透明塑料膜,产地是西班牙。法国邻居有些惊讶:“还没到草莓季呢!”我才意识到法国的草莓季与我此前经历的草莓季是错开的。不过当时觉得很好吃,直接吃,也用来做草莓挞。西班牙的草莓个头很大,按品种分类属于“圆草莓”。那时我还没吃过法国产的草莓。

电影《人生果实》
住在巴黎的日本随笔家川村明子在《星期日就要吃烤鸡》中回忆了20年前她来法国学习时的经历。那是她到法国的第一年,6月到了,她跟妈妈感叹:“法国的草莓居然是现在这个季节上市的!”她的妈妈回答:“日本的草莓也是夏天的水果呀。”川村明子很惊诧:“哎?不是冬天吃草莓的吗?”她的妈妈解释:“在日本,以前草莓也是夏天的水果啊。”回想我的日本旅行,确实是在1月和2月吃了草莓的。草莓矜贵地摆在盒子里,外面套着一层透明塑料薄膜,价格昂贵的品种每一颗都套着缓冲的泡沫网。
法国农业部的官方网站上写着:草莓的收获季节主要是4月到6月,有的品种可以持续到初秋。正应了用法语写作的日本作家关口凉子的观察,她在《名残》一书中写道:3月的草莓令法国人感到惊恐,在3月看到草莓类似在冬天见到番茄、在4月看到从南部运来的杏子。
关口凉子戳破了法国人面对反季水果的惊恐心态的外表——不是因为反季水果滋味不够足,也不是因为这些水果是用工业方式培育的,更不是因为水果可能经过了长途运输从别国来到法国。关口凉子说法国人不愿接受反季水果是因为他们在看到反季水果时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这种感觉如同本能,因为反季水果脱离了人们熟悉的季节变化的框架,它们不再与季节相连,这让人无所适从。我在来法国之前对法国的草莓季没有概念,便也感受不到这种被抛弃感和无所适从。
3月来了,草莓上市了。如同芦笋,草莓也是对春天的期待。凭我的观察,法国人还是在3月买草莓的。不过买3月草莓的法国人也是偏心的,他们喜欢法国产的草莓。3月的西班牙草莓比法国草莓便宜一大截,木板条箱的西班牙草莓足有一公斤,价格跟250克法国产草莓相差无几,可人们还是更爱法国草莓。法国人是否觉得如果3月的草莓是法国产的,那么它的反季节特质就相应地弱了一些呢?我顾不上做这么多思考,既没有对季节的执念,也没有法国人坚定支持本国农产品的态度。可我也会买法国产的草莓,因为确实滋味更足,更好吃。
我来法国的第一个春天,先是买了令法国邻居震惊的西班牙草莓,后来法国草莓上市了,又开始买法国草莓。吃过以后我明白了为什么我的邻居之前说季节还不对。我买了法国最有名的草莓品种之一“佳丽格特草莓”,个头不大,比我之前在国内吃到的草莓小,大概3厘米长,形状细长,颜色鲜亮,多汁,很甜,但又带一点酸味,不是很腻的甜味,咬开以后整个都是红色的,没有白心。我一下子爱上了法国产草莓。那之后又买了“玛哈森林草莓”,这种草莓个头更小,滋味丰富,据说很像野草莓,不过我从没吃过野草莓,无法对比。佳丽格特草莓和玛哈森林草莓,这两种草莓在我心中排名不分先后。这两种草莓颠覆了我以往对草莓的认知,原来草莓不一定要追求个头大,个头小的草莓其实别有滋味。
今年3月,我看到了一种个头很大的草莓,直径有5厘米,摆在水果店的货架上,纸盒上写着法国产,品种名为“克蕾西”。法国人一边觉得上市太早的草莓伤害了他们的感情,一边又忍不住品尝春天的滋味,矛盾心情的平衡点就是法国产的早熟品种。水果店外摆着大片的草莓,红红的草莓放在纸盒里,煞是可爱,我面对它们心情也很矛盾。我的矛盾心情跟法国人不一样,我只是觉得初春的草莓太贵。

电影《勿忘我》
关口凉子在《名残》中介绍了日本的审美概念。旬是比季节更短的时间单位,中文的时鲜或许可以对应日文的“旬物”,而每一种给时间分段的单位都还可以被分为三段——走り(hashiri),盛り(sakari),名残(nagori)。走り,初期;盛り,盛期;她的书名Nagori对应的便是“名残”,余韵。按照这个分类法,初春的草莓对应的是“走り”。
在草莓摊前纠结时,我想到了关口凉子在书的开头写到的一次经历,她从巴黎回东京,去常去的餐厅吃饭,坐在主厨面前,上来的是一份她觉得过季了的蔬菜。她问主厨这是怎么回事。主厨回答:“我比你年纪大多了,我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有机会吃上这种菜了。”是啊,即使每年春天都吃草莓,人生里一共有多少个能吃草莓的春天呢?算下来,人生里不过有几十次草莓季。我干脆地买了草莓,捧回家。克蕾西草莓是产自法国南部的早熟品种,上市虽早,滋味并不寡淡。我对春天的期待得到了满足。
草莓季逐渐展开,我陆续吃了很多草莓。每次遇到草莓都要买,如果不买,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就会觉得遗憾,觉得自己没有充分享受春天和初夏。吃草莓仿佛在挽留这段美好的时节。我真是个扫兴的人,3月以来白昼逐渐变长,我却已经在脑中预演了即将到来的冬天。我看着大好的晴天开始担心万一再要过那种阴雨潮湿、白昼短暂的日子该怎么办。同时我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季节流转,冬天必然要来。9月开始白昼就会显著变短,小象波米诺也不喜欢冬天,它用鼻子卷起被秋天吹散的蒲公英种子,以此挽留夏天,可是我又没有这么长的鼻子。我就只能吃草莓。
据说世界上一共有600多种草莓,今年我除了吃我的最爱佳丽格特草莓和玛哈森林草莓,还可以探索其他的品种。吃了夏洛特草莓,据说这是儿童喜欢的口味,它的味道很草莓,我怀疑人造草莓味的基准似乎就是夏洛特草莓。还吃了一种名为“女魔头”的草莓,入口的瞬间感觉很陌生,是从未吃过的滋味,可回味一下,它确实是草莓。草莓的世界真大啊。法国还有一个草莓博物馆。
草莓季开始以后,我多了一件惦记的事,就是关注Mori Yoshida甜品店的草莓奶油蛋糕何时上市。在草莓季买这家的草莓奶油蛋糕是我的例行公事,每年都要买。4月中旬,草莓奶油蛋糕上市了!我兴冲冲地去买,到了店里却发现竟然卖光了。草莓奶油蛋糕有两种,一种是长条的蛋糕卷切成的切块,另一种是多人分享的圆形大蛋糕,一层奶油、一层海绵蛋糕、一层草莓,整个蛋糕按这种方式重复两次。工作日上午,草莓奶油蛋糕居然就已经卖光了!我当场决定预订一个大的,店员说最少提前两天,我说好的,那就后天,店员抱歉地说后天已经预订满了,哦,我说那就大后天。终于预订到了。店员给了我预订凭条,说取蛋糕时不必排队,直接进来就好,为了避免排队的人生气,到时请一定给他们看凭条。

电影《布达佩斯大饭店》
取蛋糕当天,跟排在队伍最前方的奶奶展示了预订凭条,奶奶气急败坏:“我已经站在这里排了45分钟了!”为什么跟我发火呢?她也知道我是不必排队的。我又在她眼前晃晃凭条,跟她说:“您也可以预订的。”取好蛋糕,提着方形的大纸盒出来,走在去朋友家的路上,很开心,路上其他人都没有我这么可爱的蛋糕。
跟朋友同享,以蛋糕代替正餐,两人吃完了四人份的蛋糕,轻盈不腻的奶油、香甜的草莓配上松软的海绵蛋糕,语言变得匮乏,只是不住感慨:“太好吃了!”我跟朋友说起了那个排队的奶奶的事,朋友说:“你应该补一句,跟她说:‘您也可以预订的,您之前不知道吗?’保证她又气又说不出话。”哈哈哈!当时没有发挥好。不过,吃了草莓奶油蛋糕,好像就也不在意那些事了,生活常常是苦的,可草莓是甜的。

 

03

法国与东北的共通点是炖菜

豆角是夏天的风物诗。此处所言的豆角是15厘米至20厘米长、2厘米宽的豆角。在哈尔滨,豆角往往指的是这类夏天上市的豆角;与之相对的是冬天也能买到的细长的豇豆角。在北京上学时,从没吃到豆角,不知是北京不产,还是学校食堂嫌做起来麻烦。
到了巴黎,第一次在超市看到豆角,标签上赫然写着“椰子扁豆”,忍不住惊呼:哈尔滨被称为东方小巴黎,或许有些道理?哈尔滨北纬45度,巴黎北纬48度,纬度相近,物产也有类似之处。不过,哈尔滨的豆角品种更多,“后弯腰”“黄金勾”“架豆王”“兔子翻白眼”……巴黎最常见的豆角就是上文提到的“椰子扁豆”。
在哈尔滨,豆角炖着吃。不少人得知我是东北人以后,脱口而出“东北乱炖”。最初我还只是憨笑一下,尴尬地说:“东北其实也吃很多别的东西。”后来,我接受了自己的东北人身份,遇到此类情景便认真纠正对方:正如同在法国人们不说“法式吐司”,在东北也找不到“东北乱炖”这道菜。东北确实吃炖菜,可绝不是胡乱炖的。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茄子炖肉、豆角炖土豆……东北的炖菜非常有章法。
东北与法国的共通点之一是吃炖菜。除了刻板印象中盘子大、食物少的精致法餐,法国还有很多家常菜,比如《料理鼠王》中出现的普罗旺斯炖菜、蔬菜炖肉和卡苏来豆子炖菜,这些菜如果按照中餐的标准来划分,都属于炖菜。近年来在中国也广受欢迎的法国铸铁锅的主要用途之一便是做炖菜。法语里还有一个动词表示小火慢炖,mijoter。
在法国,豆角6月到9月上市。每到夏天我都买,今年也是。在热油中放入葱段、蒜片、姜片,炒香,再放入切成条或块的猪肉,煎炒断生,猪肉的香味与油融合,再放入豆角和土豆块翻炒,倒入酱油和酒,填适量水,盖上锅盖,开始炖。这是我在无数次看妈妈、奶奶、姥姥、婶、姨等女性亲戚做炖豆角的过程中总结出的,是她们各自做法的交集。没有人教过我炖豆角的菜谱,我是看会的。
在巴黎,我如法炮制,因地制宜。
想要做出好吃的炖菜,锅很重要。几年前,我去姨姥家做客,吃了炖豆角。姨姥家是种土豆的农户,除了种土豆,也在小园里种自家吃的菜。姨姥家有一口大铁锅,架在柴火炉灶上,炉膛里木柴噼啪作响,锅里炖着自家种的豆角和土豆,非常香。柴火炉灶似乎有一种魔力,让炖菜变得非常好吃。煤气灶虽然也是明火,可是做出的饭菜却没法与柴火炉灶相比。
我只有电炉盘,不是明火,也没有大铁锅。不过我有铸铁锅。我的第一只铸铁锅是18厘米的酷彩,经典的火焰橘色。尚未了解铸铁锅的脾气时,某次开了过大的火,又没有在一旁照看,锅底的珐琅崩开了一块。这并不影响使用,只是每次看到都觉得遗憾。我便一直用着这口锅。

电影《法式火锅》
去年春天,朋友告诉我她工作的百货公司有促销活动,铸铁锅打折,她还有员工折扣,可以折上折,她说可以帮我买。她记得我那口珐琅崩开了一块的锅。我想了一下,决定买。于是,在朋友的帮助下,我用很划算的价格买到了直径20厘米的珐宝铸铁锅。
我很喜欢铸铁锅,敦实可靠,锅盖严实,很适合做炖菜。而且,铸铁锅的样子也很可爱。铸铁锅唯一的缺点或许是它的重量,直径20厘米的铸铁锅大概有两公斤重。日复一日的刷锅让我的手臂肌肉强壮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
准备好了锅,之后便是准备食材。豆角没问题,巴黎也买得到;我早已习惯了用韭葱代替大葱;法国土豆种类繁多,每种都有很可爱的名字,不同种类适合不同的烹饪方式,我去市场,问摊主哪种适合小火慢炖,摊主爽快地告诉我适合炖的品种。炖豆角的精髓在于猪肉,排骨也好,不带骨的位置也好,猪肉的油脂与土豆和豆角融合,确定了整道菜的基础味道。我常去的肉店卖几种猪肋排,在法国,猪肋排的常见吃法是煎和烤,我选了脂肪多的肋排。这种猪肋排的边缘带骨,用厨房剪刀剪下骨头,再把其他部分剪成条。土豆炖豆角的材料就齐了,在巴黎也能做东北炖菜。
帮我买锅的朋友也是东北人,她曾多次招待我吃豆角焖面。我的女性亲戚们常做炖豆角,但是不做豆角焖面。对我而言豆角焖面是朋友的拿手菜。朋友做豆角焖面不是用现成的面条,而是自己和面。我很佩服。面团是我完全陌生的领域,始终掌握不好面粉和水的比例,也摸不透酵母的脾气。我的朋友很会和面,面粉和水在她手里乖乖地变成面团。
锅里已经炖上了土豆和豆角,香味透过锅盖和锅的缝隙散出,她在一旁揉面团、擀面、切面,行云流水。土豆炖得软烂,成沙的土豆融化在汤汁里,豆角也浸满了汤汁,打开锅盖,把面放在上面,添水,再盖上锅盖,让蒸汽焖熟面条。趁着这段时间,朋友开始收拾和面的案板,洗做菜过程中产生的脏碗盘,让厨房重新回到整洁的状态。收拾停当,面也差不多熟了,她打开锅盖,搅拌,让面裹上成沙的土豆和酱汁,豆角焖面便做好了。
这也是我喜欢炖菜的原因之一。炖菜是从容的,切好菜和肉,开始炒,炒完以后填上汤汁,盖上锅盖,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火和时间。锅子咕咕作响,让人安心。趁着这段时间可以刷碗、收拾,也可以守着炉灶发呆。炖菜出锅时,灶台是整洁的,水槽是空的,心情是平静的。

电影《法式火锅》
我跟朋友学会了豆角焖面。我还是不会擀面条,不过没关系,法国超市卖种类丰富的新鲜意大利面,其中有一种是加了鸡蛋的宽面,2分钟就能熟,面质筋道,不容易断,我便买来作为手擀面的替代。
至此,我有了自己专属的炖豆角食谱,它的基底是通过观察总结出的我的女性亲戚的菜谱,它的变化来自我与朋友的相识和我在巴黎的生活经验。我复制了家乡的味道,又创造出了自己的菜谱。日剧《东京大饭店》的甜点师在传统法餐甜点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她在甜点原有的名字后面加上了“我的做法”一词作为修饰语,我想我做出的炖豆角也是这样。这是我的炖豆角。
7月初,朋友叫我去她家吃饭。她掏出一袋椰子扁豆,说准备做“扁豆焖面”,刚在网上看了视频,菜谱还没记住,得边看边做。我说:“你身边有一个东北人,哪里用得上看菜谱?!我会!”我便跟朋友一起开始准备,她切肉,我在一旁收拾豆角。拿起厨房剪刀,剪掉豆角的两端,这一步我的女性亲戚们都用手掰,我觉得用厨房剪刀剪更省力。法国买得到的椰子扁豆豆荚两侧没有丝,于是也省去了择豆角这一步。朋友的铸铁锅不大,两人份炖了满满一锅,配上面,吃得很开心。朋友说她第一次买椰子扁豆,之前没有吃过。几天后,她告诉我:“用新买的大锅又做了一次,好吃!”
6月底,两位朋友来我家吃饭,我做了一大锅“我的做法”豆角焖面。除了酱油和料酒的酱汁,我还喜欢在临出锅时加一点辣椒粉、孜然和胡椒。这些香料不会喧宾夺主,又可以给炖菜增加一些层次。两位朋友都不是东北人,她们很喜欢这道菜,甚至想学着自己做。朋友遗憾地说:“可是我没有你这种铸铁锅。”我忽然想起了去年买了新锅后便一直收纳在柜子深处的旧锅,说:“我有一个不用了的铸铁锅,但是有一些珐琅崩开了,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走吧。”两位朋友住在一起,可以一起用。朋友有些担心:“如果我们把你的锅用坏了,怎么办啊?”我说:“锅已经坏了啊,别在意,尽情用。关于这个锅的所有权利都移交给你们了。”于是便把旧锅送给了朋友们。一周后,收到消息,朋友们说锅很好用。我很开心。
去年以来,越发意识到相聚是很宝贵的,与朋友见面的机会不是理所当然的,能见面时要努力互相创造美好的回忆。围着好吃的饭菜,说真诚的话,这样的经历很好。与人分享是很开心的事,不论是食物,还是其他的东西。

本文摘编自

《日常的启示》
作者: 栾颖新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 灯塔ALight
副标题:在巴黎知吃思
出版年: 2024-9
编辑 | 轻浊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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