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论文集,所收文章都是有关北朝女性的。这些女性要么完全不见于史传,要么虽偶一提及却没头没尾再无音讯。她们当然不是普通百姓,事实上她们多数都是人上人,贵为帝王公侯的家眷,有些甚至还在某些重要政治事务上举足轻重。然而你在正史上读不到她们,至多在人群中偶然瞥见她们的衣据或不那么清晰的背影。我们知道,历史上的任何时期,全社会人口的男女性别占比一直是比较接近的,男女人口各自的总数不会有很大的差别,然而出现于历史著作的人物中,男女比例之悬殊却是肉眼可见的。当然,女性隐身在历史舞台的后面,并不是她们主动的选择。我们应该认识到,女性是被制度性地排除在历史编纂之外的。
然而,与北朝正史中男女比例的巨大悬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北朝墓志志主的男女性别占比相差并没有那么大,换句话说,北朝墓志女性志主远远多于北朝正史中提到的女性。由此可见,女性从历史记载中的隐退,是政治性和制度性的。社会制度中的男女不平
等,现实生活中的男女不平等,在岁月流逝、参与历史的人都死去之后,不仅没有缩小或拉近,相反,通过历史编纂,这种不平等反倒扩大了,被历史著作绝对化、正当化了。在这个意义上,古之正史(或与正史地位相当的官定史书)作为官方裁定的有关过去的说法,非但不能伸张正义,反而是一种维护不平等的意识形态工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传统历史学和历史编纂学应当保持警惕,并时时反思我们自己研究所依据的史料与方法。我们今天整理遥远时代那些女性的资料,努力写出她们的人生故事,也许可以说是为那些被隐藏被遮蔽被消音的女性,多多少少,找回一点点公道吧。
本书所收11篇文章就是在这个方向的初步尝试。这些文章写作时间和缘起各不相同,共同点在于都是以北朝墓志提供的零碎信息为线索,探索女性在那个时代的人生痕迹,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个体生命史。魏晋南北朝墓志作为出土史料历来为研究者所重视,近半个世纪以来新出北朝墓志的数量又有惊人的增长,有力推动了中国中古史在许多领域的强劲发展,女性个体生命史的书写尝试也具备了一定的条件。过去20年间,我们在课上课下研读墓志时越来越重视女性墓志,就是因为我们认识到这类史料是对传统文献的一个重要补充,也由此产出了一批专以女性为主题的论文,其中多数借由墓志信息研究北朝的政治与制度史,但也有专注于女性人生遭际的,我们从后者中挑选了这11篇汇为是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