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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城内风光

译言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7-12 20:00

正文

芥川龙之介于1921年受大阪每日新闻社之邀踏上中国之旅,在4个月左右时间里访问了中国的华东、华中和华北大部,以及东北小部地区,也拜访了当时中国的政治或文化名人,他将途中“新奇”的见闻、对当时中国政治及发展的思考记录撰文,最终集结出版。作者是一个深受汉文和中国古典影响的文人,可来到中国之后,种种怪象随处可见,他不但将民国时期乃至当代中国也存在的一些陋俗进行了披露,发出遗憾的叹息的同时又掺杂着鄙夷的批评,有调侃,也有失望。结合上述特点,本书译文也以调侃的“吐槽式”风格译成。

第一瞥

城内(上)


我得以一览上海城内风光,还多亏俳人四十起的陪同。


昏雨渐止的午后,我俩乘马车,转眼便到了人潮涌动的大街。烧鸡店里,红如朱砂的烧鸡满当当挂了一排。灯具店里各式各样的洋吊灯,数量多到令人眼花缭乱。还有那透着富态的银楼,精致的银器锃亮,而一旁的酒楼门面败破,太白遗风的招牌泛旧。我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些中国店铺,突然感到马车一阵减速。马车出了这条大街后,慢慢驶进了对面的弄堂。据四十起说,刚才那街的位置,曾经耸立着一道城墙。


下车后,我们马上拐进了一条极窄的小路。这与其说是一条小路,不如说是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空隙更为恰当。两旁挤满了商店,麻将店、紫檀店之类的,一家挨着一家。各店的招牌挤挤挨挨,使得本就狭窄的小路几乎抬头看不见天。路上人头攒动,我刚停下,想看看店前摆出的廉价印材,就被人撞了一下。这来来往往、令人晕眩的行人大多都是中国平民。我追赶着四十起,目无旁视,战战兢兢地踩着石板路向前快步走去。


路的尽头便是常有耳闻的湖心亭[1]了。湖心亭,听着很大气,实则是一摇摇欲坠、凋零败破的茶馆。而且,亭外的池塘也不堪入目,水面上飘着一层墨绿色的水沫,完全遮蔽了水池本身。围水一周铺有石板路,还有一圈形状古怪的栏杆。我们走到湖心亭时,正好有一个穿淡青色棉衣的长辫子中国人。(我在这里必须打断一下,据菊池宽[2]说,我在小说中经常会写“茅厕”之类的不雅之语。如果从俳句创作的角度来说,有人自然会觉得我受到了芜村的马粪[3]或芭蕉的马尿[4]的影响。我当然不打算听信菊池的理论,但这是中国游记,有时不打破礼数是无法真实描写我经历的一切的。谁若是觉得我在撒谎,就请自己写写看吧。)言归正传,那个中国人,优哉游哉地往池塘里小便。仿佛陈树藩[5]叛变、白话诗不流行、日英同盟续约,这些事全都与他无关。至少从这个男人的态度和表情,我只能读出一种闲散。阴天下的古风凉亭,病态的绿色池塘,还有那隆隆作响、斜着注入池塘的一股尿,这不仅是让我忧郁地爱着的一幅风景画,同时也是帝国没落的辛辣可怖的象征。我凝视了一会儿那个中国人,但这些对于四十起来说,却是常见到不值一提的光景。


“请看,在这石板上流着的,都是小便。”


四十起露出一丝苦笑,迅速绕开了池塘。原来如此,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此味一闻,魔法瞬间就被打破。湖心亭又成了那个湖心亭,小便也还是小便。我匆匆起步,追赶着四十起的身影。真不该沉溺于那荒唐的感叹。


注释

[1]湖心亭:上海豫园内的凉亭,是一个有150历史的茶馆。(译注)

[2]菊池宽:日本小说家、戏剧家。(译注)

[3]芜村的马粪:与谢芜村(1716年-1783年),日本江户时代中期的俳句诗人、画家。“马粪”源自其俳句“红梅落花,点燃马粪生轻烟”。(译注)

[4]芭蕉的马尿:松尾芭蕉(1644年-1694年),日本江户时代初期的俳句诗人。“马尿”源自其俳句“蚤虱横行, 枕畔又闻马尿声”。(译注)

[5]陈树藩:(1885年-1949年)清末民国的军人、政治家。(译注)


城内(中)


再往前走,只见一个失明的老乞丐坐在地上。话说这乞丐,本应是浪漫的。在此论述何为浪漫主义,未免不合时宜,但至少乞丐的一大特色即为一直憧憬着未知事物,如中世纪、幽灵、非洲、梦以及女人的逻辑等不可名状的东西。如此看来,乞丐的确比公司职员更为浪漫。不过,中国的乞丐却并非如此。躺在雨后的街边,衣不蔽体,身上只盖着几张废报纸,时而埋头舔舐自己膝上如红石榴的腐肉。总之,他们“浪漫”到让人有些恐惧。中国的小说里,常有浪荡公子或神仙变成乞丐的故事,这是由中国乞丐自然而然演化出来的浪漫。而如果是日本的乞丐,因为不具有中国乞丐般超自然的不洁,所以无法孕育出这类故事。诸如向将军的轿子开枪,亦或是邀请柳里恭[1]一品山中佳茗,日本的乞人故事大抵只能止步于此。再说眼前这老乞丐,那副模样无论是幻化成赤脚大仙还是铁拐仙人都十分合适。再看他前面的石板上,字迹清秀地用白粉笔写着他悲惨的一生。那字写得,竟还胜我一筹,我不禁思索到底是谁帮这老乞丐代笔的。


我们往前走进弄堂,这里遍地都是古董店。无论哪家店里,摆的都是铜香炉、陶马俑、七宝钵、龙头瓶、玉文镇、螺钿橱、大理石砚屏、雉鸡标本,甚至还有仇英[2]画作混杂其中。而店主置身其间。穿着大褂,抽着水烟,和气地等着客人进店。我随便问了问价,那价钱就算砍下一半也绝非便宜。回日本后,香取秀真[3]听说此事后奚落了我一番,但我始终认为,比起中国,买古董还是去东京日本桥仲大道附近转转为好。


穿过古董店,我们来到了一座大庙前。这就是经常出现在明信片上的,那著名的城隍庙。庙中叩拜的人很多,献香烧纸的人更是多到超乎想象。也许是被烟熏的缘故,梁间匾额和柱上楹联看上去都很油腻。或许未被熏黑的,只有房顶上吊下来的几串金银二色的纸钱,还有螺旋状的线香。同刚才的乞丐一样,眼前这些都足以让我想起以前读过的中国小说。端坐正中的城隍爷,分居左右的判官,这些皆同《聊斋志异》《子不语》中的插画无异。我十分钦佩,不顾四十起的催促,久久立于殿中不肯离去。


注释

[1]柳里恭:柳泽淇圆(1704年-1758年),日本江户中期文人、画家。(译注)

[2]仇英:(1498年-1552年)明代画家,以美人画出名。(译注)

[3]香取秀真:(1874年-1954年)日本铸金工艺师、阿罗罗木派和歌诗人。(译注)



城内(下)


中国的小说里充斥着鬼狐怪谈,这自不用我多说,小说里上至城隍爷下至跑腿的判官鬼吏,都没得清闲。城隍爷为在其檐下过夜的书生开运,判官跑到城中把为非作歹的强盗吓死。净是这些好事。不过,也有贼城隍,只要供上狗肉便能为虎作伥;还有不少作恶的判官鬼吏,调戏妇女,最后落得折胳膊、掉脑袋,在天下颜面尽失的下场。从前只在书上看过这些故事,总觉得有些无法理解。虽读懂了来龙去脉,却没有心生触动。这种隔靴搔痒之感,终于在今日得以化解。无论中国小说多么荒诞无稽,只要见了这城隍庙,便会不禁颔首,感叹作家的奇思妙想。的确,看那满面通红的判官,说不定还真能干出恶少的所为;再看那美髯城隍爷,似乎更适合被威风凛凛的护卫簇拥,往夜空升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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