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开这篇文章,是因为题图吧,觉得可能是个美女?看了文章标题,又觉得是个男人。再看看图片,不死心,所以又点了进来?
《槽边往事》的读者群体里,知道许知远这个名字的人比例应该很高,但绝对数量也不会有多少。因为许知远不是明星,不是网红,不是名人,他是个公众知识分子,属于这个社会里的小众人群。
相比之下,他开设的单向街书店,可能要比他本人有名;单向街书店出的单向历,可能又要比单向街书店有名。你看,世事就是如此,随着实用性的逐渐加强,形而上部分的逐渐减少,知名度就会随之上升。单向街出的日历,可以每天截屏发在朋友圈,作为个人品位的体现。但是,知道许知远就远远没有这种效果。
最近许知远结结实实红了一把,因为采访了奇葩说的马东,在访谈中流露出对马东选择娱乐事业的不屑,被许多公众号轮流批判。一直到上周末,还有人不断翻起他的旧账,拿出他采访俞飞鸿的那期节目,证明他从来是个猥琐、油腻、充满男权思想的老男人。
我倒觉得这种大批判没有多大关系。许知远身为公众知识分子,他的职责是批判社会、批判大众、批判流行,那么,他自己被众人批判,也属正常。只是这种针对许知远的批判大合唱,其中的激烈态度有些耐人寻味。那些义愤填膺的小朋友,其中有一部分当年应该奉许知远为文化偶像,如今却用许知远一头乱发的脑袋献祭自己的“弑父”情节,当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认识许知远超过十年时间,距离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有六七年。那时我在北京海淀区银科大厦,他中午打了电话来,约我一起吃饭。去了问他在做什么,说是最近都泡在北京大学图书馆。我奇怪他不好好办报,跑去图书馆干什么?他顶着一脑袋玉米须子一样的头发,推一推眼镜正告我:我在写书。
上一次见到他,大概在一年多前的夏天。我坐在街边喝啤酒,老板娘对我说这条街上名流很多,比如说经常能见到许知远老师。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一丛玉米须子晃晃悠悠、歪歪斜斜走过来。许知远上身一件皱巴巴的衬衣,下身一条破洞牛仔裤,斜跨着一个巨大的电脑包,穿着一双凉鞋,露着大脚趾,坐下来和我一起喝了杯冰啤酒。
当时他的单向街书店正在做衍生品,我的一位朋友想找他合作。联系上了他的下属,结果对方态度非常倨傲,联系了一次之后就杳无音信。我和许知远说了这事,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和人民币有仇,能不能给人民币点面子,你勉强赚点儿?赚钱真的不丢人。”许知远一叠声地否认:“没有没有,没有这事,我回去就问清楚,我们执行力确实有点欠缺。”当然,后来这事依然没有下文。北京就是这样的,大家每天都在聊,而且期待聊High,但是最终做不做依然两说。
再然后,听说他创业了,融资了,做节目了。现在,因为一期节目的缘故,许知远突然火了。
他和马东那期节目场面相当尴尬。总体上来说,许知远始终试图唤醒马东知识分子的那一面,竭力邀请他进入文化圈的语境,谈谈价值理想什么的。但马东以光速不断后退:别,大兄弟,我不是那种人,你搞错了。马东是死活不肯进入许知远的语境,坚守了娱乐业的底线,坚决和许知远做了切割---许知远是服务于5%的精英阶层,我马东服务于95%的大众---
马东当然也可以和许知远聊那些许知远想聊的东西,但那95%的人一旦看到,大概就不会觉得马东是自己人了;许知远则是根本聊不了马东在从事的事业,一则他是根本不了解,二则他作为公众知识分子一旦兴致勃勃聊了这种话题,以后就不方便再聊福柯和福山了。两个人都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而且都没打算让步,所以给人的感觉是许知远在努力戳穿马东,却力有不逮;而马东法度森严,连消带打,丝毫不乱。
谈话节目而已,一场尴尬下来,就迅速被解读为两个拳手的一场较量,江湖上论起了输赢,认为马东略胜一筹,防守反击策略成功,以点数优势胜出。许知远未必有什么恶意,也未必有什么胜负心。只是作为公众知识分子,他习惯于发问,听起来感觉是咄咄逼人,那无非是如今所有的节目都是在舔观众,舔得太舒服以至于让追问到底的人显得有点不识趣,太过自以为是。
还有一个最致命的问题:许知远的笑容不好看。一头乱发加上一把胡子,配上一副窄边眼镜,眯缝着眼睛,笑起来总觉得是在冷笑嘲笑奸笑,并不讨喜。换了是冯唐,用上他的招牌抿嘴笑,羞涩而神秘,女生看了心旌动摇,男生看了以为他看穿了自己今天没穿内裤。换了是高晓松,同样玉米须加一脸胡子,但是一张大脸显得极为坦诚,毫无心机。
做访谈节目,必须是大眼睛、双眼皮。林忆莲例外,原因是一双咪咪眼,看起来好像随时都笑弯了眼睛。
好了,让我们严肃起来,聊一点坚硬的东西吧。
这次许知远遭到网络轮攻,根本原因是他已经在这个时代里失语太久了(失语,啧啧啧啧,这么厉害的词我还会用,可以说是相当有文化了),作为一名公众知识分子,他是不合格的。在书斋、啤酒和妹子中间,许知远获得了宝贵的安全感,和批判社会所必须的安全距离。也正因为这样,许知远和当下的生活之间是相当隔膜的。他不会看奇葩说,估计也不会看弹幕,更不会看网络小说。自然,他也不会关注网络的热点,因为其中并没有他需要的恒久的价值。
在上个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当上网的人群是国民中的少数时,许知远和他的书为这部分小众所喜爱。他们不单有意愿,也有能力去欣赏许知远。同时,当时网络上的内容供应并没有那么充足,许知远一本《那些忧伤的年轻人》都可以构成一年半载的话题。最重要的是,当时的网络结构还是广播模式为主。某一个人,某一个网站作为中心,自上而下进行信息广播。你不认识许知远,没有读过他的书不要紧。那些在网络上最为活跃人群知道就行,他们再逐层向下传播,一次次完成赋权,于是公众知识分子成为了公共文化偶像。
今天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在社交网络和网络直播出现之后,一个大V也好,一个公众知识分子也罢,不在现场就没有发言权。以前书斋到社会之间的安全距离,在今天是相当要命的损耗。想要获得公众的关注,想要设置议题,要么像王志安那样亲身抵达事发现场;要么像所有大V网红一样,自己就是事件现场。类似许知远那样远距离解构社会,批判生活,在今天已经不成立了。因为全民都已经上网,而且通过社交网络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信息不再是广播式垂直传递,而是透过人际网络网状平行传播。大众的需求,总是会毫不费力地淹没小众的需求。以前能够在网上设置议题,讨论议题的人,如果不顺应大众去讨论一下他们关注的事情,会被直接排挤在话语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