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我听说,正泽过完春节也要去韩国。”李世勋拿起筷子夹了条海带,送进嘴里,又说,“又不是找不到工作,非要去国外遭那罪。”
李焕成此时正在厨房灶台前炸黄花鱼,油烟呛得他直咳嗽。他打开北窗,寒气取代烟雾,迅速占领了这个不到四十平的套间。
对于儿子刚才说的话,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锅里的鱼滋滋作响,色泽逐渐金黄。就正要准备给鱼翻个儿,突然觉得左手的铲子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抖的,老李记不起来了。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口是心非,也无从考证。在这个边陲小镇,但凡有些门路的父母,都会把子女送去韩国。混的好的,直接留在那生活。差一点的,回国后也拿着攒下的钱去大城市搏一搏,开烧烤店,做些韩式小吃之类的。总之没人愿意留在这。北方大环境不好,没钱没人脉,根本玩不转。
老李知道儿子也想去韩国,那里医疗教育完善,贫富差距小,社会风气正,重视生活质量,人人都应该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虽然这些道理都懂,可是去韩国的五万块钱劳务费却不得不让老李有些犯难。
“爸,那补偿金的事还有没有谱了?”世勋说。
“没,前几天还有几个人去闹,现在,都没信儿了。”说完,老李关掉煤气,从碗架柜里拿出个碗筷。“去,把饭乘上。”
这几年,矿上效益很差,加上周边几个城市相继发生瓦斯爆炸和矿难瞒报的现象,今年矿厂一直处于整改整顿状态。其实,那也只不过是好听点的说法,真实情况就是濒临倒闭,最后一个月的工资都打了水漂。老李有轻度帕金森,再就业的难度比较大,后来矿厂老板可怜他,就让他在矿厂打更,一个月1800块钱,供吃住,工作内容就是照看设备,每天夜里去矿山上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人偷煤球。
按照这么个进度,要把儿子送去韩国不比送去西天容易。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吧,大不了以后在矿上住,老李开始动起卖房的念头。
排骨海带汤,泡菜饼,干炸黄花鱼,糯米肠,桌上摆的都是孩子喜欢吃的菜。儿子世勋在食品厂做业务,总出差,很少回来,每次回家老李都会起大早去连洞市场买些食材,今天碰巧赶上市场卖鱼大姐没在,替班老公是自己老同学,聊了几句后在称了几条巴掌大的黄花鱼,也没收钱。
“儿子,来尝尝这鱼。”老李夹了一条鱼送到世勋碗里,又说,“大黄花,正经东西。”
世勋刚准备下手抓鱼,突然又停下,转身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对准电视调到了中央十三频道。
“一会手都是油拿遥控器不方便。”世勋说。
老李笑了笑,给自己起了一瓶冰川9度,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觉得清爽可口,十分满足。
吃饭时看新闻,是他们爷俩的习惯。自从老伴去世后,他和儿子的交流基本仅限于在饭桌上,那时儿子正处于青春期,只要话题刺探到儿子生活,要么是沉默冷战,要么是激烈争吵,那饭跟本没法吃。渐渐的,他也就自觉的将话题从学业,工作和恋爱逐渐转移到了新闻直播间,法治在线和焦点访谈上。中央十三,仿佛是一条纽带,让两个本就沉默寡言又极其敏感的基因能在某一纬度上重合。
“爸,你觉得朴槿惠能被弹劾下台吗?”
电视屏幕中正出现一位短发中年女人,只见她神色严峻,步履匆匆,似乎想躲避那些蛮横的闪光灯。
“我看悬。”老李说。
“这回事挺大,抗议挺凶猛,估计要够呛。”
老李摆了摆手,拿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说:“人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样的社会不存在。”
“你还真别不信,你就说.....”
“说,说,说什么说。”老李没等儿子说完,打断到,“去把北窗户关上,一会儿这点热乎气都他妈的跑没了。”
二
老李年轻时,送过报纸,卖过搓澡巾,在辣片厂当过操作工,那时候年龄小,不知社会路难走,也没想过学门手艺。有时回过头想想,突然发现现在儿子世勋简直和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最后的结果就是掉地上摔两瓣儿,老李没事就和世勋嘟囔,你小子,早晚有一天会后悔。
这半辈子,让老李后悔的事有很多,而最令他后悔的,莫过于没亲眼见证儿子前三岁的成长,那是冬天发生的事,准确的说,应该是1996年的冬天。
那一年,安七炫也才刚刚出道,他所在的HOT组合在内地刮起了一阵韩流风。Y市作为距离韩流最近的哨站,同样也肩负着将其发扬光大的使命。那时大街小巷里都是身着“哈韩”服装,大大小小的舞厅里也都聚集了学习韩舞的年轻人。当然,这其中就包括老李。
老李长相一般,跳舞一流。在那一带颇有名气,世勋妈妈就是因为跳舞而结识的,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还没结婚,但妈妈已经怀上了世勋。
舞厅里鱼龙混杂,年轻人多的地方,难免会出现些摩擦。在一次冲突中,老李拿卡弹刀捅伤了一个男人。不巧的是,那个男的居然还是个警察。
老李因持刀伤害罪,被判五年,缓刑三年。出狱的时候,世勋已经三岁了。
老李窝在一张老板椅里,双腿搭在桌子上,一件黑色警棉披在身上,只露出一双手,手里拿着一个沾满茶渍的白瓷缸,上面冒着几缕热气。
听完单田芳评书《三侠五义》,他就得起来照例巡逻。上山下山加一块最快也要两个小时,虽然没人监督,但老李还是兢兢业业,每天如此。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老李拿着手电上山,就在快到矿山的第三矿口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那附近徘徊。于是他立刻关掉手电,悄悄地往矿口走去。
“你干什么呢!”
老李走近那个人后,突然举起手电筒,一道强光照在那个人脸上。老李发现那是一个胡子拉碴,破衣烂衫的中年男人,从整体造型来看应该是一名拾荒者。
那个男人发现老李后吓了一跳,起先想跑,但刚要起步又顿了顿,双脚像是灌了铅。
“你干什么呢!”老李走近了几步,又问。
“没,没干什么,拿点煤,回去烧火。”男人说。
老李离近看了看男人,发现他中等个头,有些秃顶,两边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像拖布条,这让老李想起了新版天龙八部里段延庆。那男人嘴唇干裂,皮肤粗糙,一双眼睛就像是流浪已久的狗,凶狠之中又透露着可怜。
“是你的煤吗你就拿。”老李呵斥到。
男人没说话,一个劲的点头,手背向身后,似乎要攥紧什么东西。
“手里拿的什么!”老李说。
“煤,是煤。”男人将手里的东西拿到身前,交给老李看,那是一块破布,应该是用来装煤用。
不知怎地,老李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可怜,生活不易,何况拿点煤也不算什么大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便说,“警告你,下回别来偷了啊,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报警。”
男人听到报警后,情绪很激动,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会了,没下次,没下次。”
“快走吧。”
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老李转身也准备走。可刚一转身他就开始想,这下山的路就这一条,那个男人不和自己一起走,反而是向着山里走去,难道这矿山上还有人家?老李开始纳闷。
三
当老李再次看到那个男人,是在吉林卫视的晚间新闻里。电视画面中男人双手被铐,面容平静,当记者问起他为什么杀掉他妻子的时候,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因为她该死,我不杀她也有别人杀她。”
“那在你们的婚姻里,是否出现了无法化解的矛盾呢?”女记者皱着眉头问到。
男人目光开始涣散,沉默了半分钟后才缓缓的说,“王婶说她是克夫的命,只要和他睡过的男人没一个好下场。”
“能具体说说吗?额,还有,王婶是谁。”
“是我们当地的神婆。”
老李盯着屏幕中的那个男人,呼吸急促,手也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十天前,他在门卫室的电视里看到一则新闻消息。
魏德邦,男,吉林辽源市人,年龄45.....如有对于提供重要线索或协助我方抓获犯罪嫌疑人魏德邦的单位或个人,公安机关将给予人民币10万元奖励。
老李起先没太注意,后来重播的时候,才发现照片中的那个男人很眼熟。思来想去后老李突然惊觉,这不就是那天他在矿山上遇见的那个男人嘛!十万元的悬赏,这个男人最少怕是身背一起命案了,老李回想起那天的遭遇,不禁后脊梁发凉。
要拿悬赏金,不容易,这当中的利害关系老李也不是没想过。首先,不排除同伙作案吧,万一另外的同伙对自己进行打击报复呢。其次,也不排除减刑的可能吧,矿山一遇后男人肯定会怀疑到自己,日后出狱了再找他算账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两种情况都没发生,这往后的日子也会过得提心吊胆。
电视新闻播放完,老李开始惆怅。世勋十岁的时候老伴就走了,好在儿子懂事,从没给他惹出什么麻烦,可孩子越是听话,他就越感觉愧疚。当爹的没能耐一辈子了,这次得为儿子做点事,悬赏金够交劳务费了,还能余付出来一些攒下,万一那小子在那边谈个恋爱什么的,也好给人家女方点诚意。老李想着想着突然一乐,就算抛开钱来说,在儿子面前树立个嫉恶如仇的好榜样也是应该的。
于是,老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的面孔。
“妈的,我们上辈子一定是冤家,那一晚你没弄死我,日后我就得弄死你。”
次日,老李向当地警方举报。在Y市春光村的易德矿山,见到过在外逃窜一年之久的嫌疑犯魏德邦。
四
老李和他儿子世勋坐在派出所办事大厅里,等待着民警传唤。
“爸,都快一个小时了。”世勋收起手机,看了看四周说。
“再等等吧,估计今天所长事情多,忙。”老李说。
世勋听后挪了挪屁股,一脸焦急。
“同志同志。”老李拦住一个路过的警察说,“所长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待我们?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你们找所长干什么?”警察问。
“领悬赏金。”老李起身说到。
警察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李一眼,思考了一会说,“等会吧,领导有个视频会议,估计也快完了。”
半个小时过后,所长终于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老李是吧?来来来,进来说。”
金光镇派出所所长大约四十岁左右,个子不算高,却一脸英气,从言谈举止上看应该军人出身。
“这段时间隔三差五的开会,现在都弄视频会议,想请假都请不了。”
老李和儿子世勋客气的笑笑,坐在了所长工位对面,世勋一脸得意,似乎像是在学校等待着老师的表扬。
“来,喝茶。”所长将茶水递到了老李面前,然后坐了下来。
“首先呢,我代表警方向您的勇敢举报表示感谢。”所长说完,将一张红色证书和一张信封递给了老李,“这是市局给你颁发的证书和奖励。”
老李看着桌子上的证书和信封,满脸的欢喜,可就在他打开信封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
“所长,悬赏不是说有十万吗,怎么就这些啊。”老李有些激动。
“是这样老李。”所长喝了口茶水说。“在你之前啊,我就接到了举报魏德邦的电话,可能对方怕报复,就没报出姓名。既然我们知道了魏德邦的藏匿地点,那这悬赏金也就自然不存在了。”
“不能啊所长,你可知道我是顶着多大风险才下定决心要举报的,你可不能这么对我啊!”老李此时的脸都扭在了一块。
“这个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都是上面的意思,这三千块钱也是我费了好大劲才帮你争取到的。”
老李听完,只觉得有股气憋在胸腔里,那叫个难受,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有你们这么干的吗!那新闻写的悬赏十万,这个时候又变卦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老李你别激动,这也是市局的意思,我也没办法。”所长示意闯进办公室的警察走开。“老李,你比我岁数大,我叫你一声李哥。我奉劝你一句,拿着钱回去,踏踏实实过你日子,这事别闹大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和我说。老弟能帮则帮....”
剩下的话,老李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觉得脑袋空荡荡的,好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五
几日前,Y市金光镇上发生一起爆炸,一台奥迪车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经判断,车内遇难人员为金光镇派出所长以及妻子,经有关部门断定爆炸是由雷管所导致,警方很快确定了嫌犯是在易德矿业的职工李焕成。
嫌犯目前处于在逃状态,当地公安部门发出公告。如有提供线索者,警方悬赏10万元人民币.....
以下是国际消息。
2016年12月9日,因朴槿惠“崔顺实门”闺蜜干政事件,韩国国会针对总统朴槿惠的弹劾动议案投票表决。299人投票,同意234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