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让我们一起继续共读季羡林先生的散文集《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
上一节,先生告诉我们要用辨证的观点看待祸福,要对毁谤和赞誉进行细致的分析,懂得不完满才是人生。
先生还和我们分享了“二战”期间,他在德国遭遇飞机轰炸的经历,正如他一生遵循的座右铭“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平静地面对生活的动荡和劫难。
那么,在本书共读的最后一节中,我们再来读几篇先生关于自然风景的散文。
枸杞树
1930年,年轻的季先生高中毕业后,来到北平参加大学考试,当时他只报考了清华和北大两所学校,最后被同时录取。
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自己初到北平时住的那个公寓,以及院墙边上一棵苍老的枸杞树。
那时他刚到一个新地方,迷惘而慌张,住在西城的一个公寓,一个朝北的小屋。
屋前小院里,有一缸荷花,靠墙长着一颗枸杞树,已经高过了屋檐,枝干钩曲苍老,树皮黝黑,有些地方已经开裂。
先生记得,小时候在故乡时听人说过,枸杞长得非常慢,很难成为一棵树。
而现在,眼前就有一棵如同千年古松般的老枸杞树伫立在眼前,让他如同做梦一般。
房子的主人说:
“当年来这里开公寓时,这棵树就是这样,三十年来没有什么变化。”
先生听后更觉得惊奇。
从此,每天看书累了,先生就到这棵树下徘徊,他观察树上的叶子和枝条间的蜘蛛网,把这棵树想象成自己的宇宙。
雨天,牛奶色的轻雾给每件东西都涂上一层轻影,枸杞树苍黑的树干就显得更黑了。
雨停了,一两只蜗牛在树上悠然地漫步,蜘蛛网残留的雨滴,静静地闪着光。
黄昏时,夕阳的余晖照在枸杞树的圆顶上,淡红的一片熠熠发光,仿佛如来佛祖头顶上金色的圆光。
无数个长夜里,先生坐在窗前,读着预备考试的功课,小虫三三两两透过窗缝挤进来,围着灯飞舞。
等到卖玉米面饽饽那悠长的叫卖从远处的小巷飘来时,他才捻熄了灯睡下。
夜里,如果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在枸杞树的周围,他就知道外面又下雨了。
初秋时节,先生搬离这个公寓,住进了清华园。
清华园以水木闻名,春天满园鲜花怒放,夏天垂柳浓翠,冬天银装素裹,整个园子如同一幅绚烂的彩画。
然而,不经意间,先生总会想起那棵苍老的枸杞树,想起与那棵老树作伴的时光,那一个个苦读的长夜,清新的雨天和美丽的黄昏。
二月兰
爱美是人的天性,宇宙间美的东西很多,花是其中重要的一个。
爱花的民族也很多。
先生早前在德国时,就发现家家户户都养花,而且,他们的花不像在中国那样,养在屋子里阳台上,而是把花都栽在临街窗户的外面,花朵都朝外开。
这样养花,不是为自己看,而是给大家看的。
当你走过任何一条街,抬头向上,就会看到家家的窗子前都花团锦簇,一个个窗子连接在一起,就成了花的海洋。
每家人在屋子里的时候,自己的花是给别人看的,而走到街上时,自己又看别人养的花。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种境界颇为耐人寻味,令先生印象极为深刻。
说到花,常伴先生左右,让他梦萦魂绕的,是燕园的二月兰。
这是一种常见的野花,花朵不大,紫色和白色相间,如果只有一两朵,在百花丛中绝不显眼,但它却以量多制胜。
每到春天,和风吹拂,二月兰便纷纷开放。
一夜间,就能从两三朵,变成百朵千朵,大有凌驾于百花之上的势头。
先生在燕园已经住了四十多年,起初没有注意到这种小花,后来发现,整个燕园,眼光所及,都有二月兰在开放。
无论是楼旁、篱下、林中、湖边,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有一团紫气,又仿佛拢着白雾,开得淋漓尽致。
自从意识到二月兰的存在后,和二月兰有着联系的回忆立马涌上心头,先生吃惊地意识到,原来这平凡的野花,在自己的生命中,一直占有重要的地位。
当年,先生的老祖还活着的时候,每到春天二月兰开花,她就会拿着一把小铲,带一个黑书包,去二月兰旁边的青草丛里挖荠菜。
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兰的紫雾里晃动,先生就知道,餐桌上很快就会弥漫着荠菜馄饨的清香。
先生的女儿季婉如还在世的时候,每次回家探望,只要是二月兰开花的季节,婉如离开时,都会穿过左边二月兰的紫雾,右边湖畔垂柳的绿烟,走得匆匆忙忙,先生会一直目送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湖对岸。
先生的小猫咪咪和虎子还在世的时候,也常常跑到二月兰的花丛里玩,一黑一白两团小小的身影,在一大片紫色中格外显眼。
而现在,这些熟悉的情境只能出现在回忆里,天地虽宽,阳光虽然照样普照,想起这些往事,先生却感到无边的寂寞和凄凉。
然而,他的二月兰还照样开着,尽管目睹了一切悲欢离合,这些沉默的小花却从未改变,兀自万朵怒放,笑对春风,开得气势非凡。
神奇的丝瓜
一年春天,孩子们在房前空地上开辟了一个小花园,用竹竿扎了一个篱笆,随意种了些丝瓜,花园里的土壤并不肥沃,大家只是试试,没指望真能结出果实。
可没多久,丝瓜秧竟然长了出来,而且日益茁壮。
早晨,季老工作累了,就会出门,在外面走一走、站一站,顺便也看一看新生的丝瓜。
他发现,丝瓜秧每天都在向上生长,很快就爬出了篱笆,爬上了楼墙,渐渐地,又从一楼攀上了二楼,二楼攀上了三楼,几乎每天都能长出半尺。
丝瓜秧不过绳子一般粗细,竟能在一夜间输送这么多的水分和养料,让前方的叶子长得又肥又绿,给灰白色的土墙增添了一片浓郁的生机。
这让季老觉得很惊奇。
又过了几天,丝瓜秧上开出了黄花,之后,有的黄花变成了小小的绿色丝瓜,随着果实越长越大,最初长出的那个小丝瓜把瓜秧扯得坠下来了一点,小丝瓜悬垂在空中,随风晃荡。
季老很担心,怕它经不住这份重量,会整个从楼上坠落下来。
然而不久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最初长出来的小丝瓜不再长大,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停止了生长,而瓜秧上面的部分,在三楼的窗台上,又长出了两个瓜,且长得飞快,就像小孩胳膊一样粗,两个瓜加起来得有五六斤重。
季老又开始担心,那一根细细的瓜秧,怎么承受得住两个瓜的重量。
谁知没过几天,他发现那两个丝瓜不知什么时候弯曲了起来,把自己安顿在了三楼的窗台上。
神奇的丝瓜,就像有思想一样,能考虑问题,能采取行动,能让无法承担重量的小丝瓜停止生长,还能让处在有利地形的大丝瓜找到承担自身重量的地方。
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丝瓜会有思想。
可是若非如此,又怎么解释它这一系列有条不紊的表现呢?
季老站在丝瓜下面,望着那一抹浓绿,陷入沉思。
而丝瓜似乎心中有数,只是恬然自若,含笑面对秋阳。
车上观日出
在晨光熹微中,季老先生走出卧铺车厢,来到列车走廊上,无意间一抬头,他的内心不由得激烈地震动了一下,远远的东方,正有一抹月牙般红彤彤的朝阳腾涌出来。
先生年逾古稀,平生看过多次日出,曾经特意去泰山、黄山看日出,都是抹黑起床,爬山登顶,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翘首期盼,等霞光照亮东天,等那一团红球跃然出现。
而此刻,他是在火车上,完全没有专门寻求的意思,日出便不折不扣地出现在眼前,如同奇迹。
火车风驰电掣,而太阳也一刻不停,仿佛率领着白云、朝霞、沧海、苍穹,一路追逐着火车,过山、过水、过村庄、过森林,显得匆匆忙忙。
它一面穷追不舍,一面自己又在不停地变幻。
起初只是淡红色的云堆里,涌出了一点点红色月牙般的东西。
这月牙儿逐渐扩大,颜色开始变成朱砂一般的红,这时眼睛尚能直视。
很快,朱砂变成了黄金般的颜色,光芒越来越亮,辉煌闪耀。
最后,太阳高高升起,在空中俯视大地,俯视火车,俯视车中的人,不再有刚才那种仓促追逐的样子,又恢复了端庄威严的神态。
这短短的车上观日出的经历,先生说,与他而言,就像一次神秘的天启,让他体会到变中有不变,不变中又有变;也体会到变化和速度的交互融合、交互影响。
这种体会,他无法用言语说得清楚,等回到车厢内,人们还在熟睡,而他仿佛怀着独得之秘,静静安坐,回想刚才的一切,余味尤甘。
时间不语,智慧传承
好,到这里,季羡林先生的这本《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我们就讲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