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话题总结｜想要成为截肢者

吃掉一只想被吃掉的动物在道德上是可以接受的吗？

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宇宙尽头的餐厅》里写到，当一头有感情的奶牛献出自己作为“当天的菜”时，地球人阿瑟·邓特害怕了。“我只是不想吃掉一只站着请我去吃掉自己的动物，”他抗议道，“这是麻木不仁。”“总比吃掉一只不想被吃掉的动物好。”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反对道。

亚当斯的超现实主义情节在道德范畴上向两个领域提出了疑问：一是吃肉；二是面对那些信奉反直觉且有明显自我伤害信念或请求的人时，我们所采取的行动。对后者来说，“当天的菜”似乎招致了某种回应，而它与对“恋残癖”[更准确的说法是“被截肢者的身份认同障碍”或“身体完整认同障碍”（BIID）] 带来的道德困境的回应相似。 所谓的BIID，会让人觉得自己同身体的某些部分“渐行渐远”。在某些情况下，它不仅会导致极深的痛苦，也会带来一种持久且强烈的欲望——想通过手术切除自己身体上最讨厌的部分。

2000年，苏格兰外科医生罗伯特·史密斯的所作所为引发了媒体风暴，于是社会开始强烈关注这样一个伦理问题：是否为想要截肢的BIID患者（他们有时称自己为“赶超崇拜者”）做外科手术。 当时，史密斯已应两名“赶超崇拜者”要求切断了他们的腿，并且正在为第三个人准备相同的手术，当新闻界察觉到蛛丝马迹时，史密斯所在的医院马上叫停了手术。有关“赶超崇拜者”的记载可以追湖到1785年，当时，法国的外科医生、解剖学家约翰·约瑟夫·休描述了这样一个特殊案例：有位来自英国的“赶超崇拜者”，他说想花一大笔钱，让休用一场外科手术切除他的腿，而休在枪口的威胁下，迫不得已完成了手术。在手术过程中，史密斯和心理治疗师们仔细地评估了“赶超崇拜者”，并判定他们有能力做出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而史密斯将第一场为“赶超崇拜者”实施的手术称为“迄今为止他做过的最为满意的手术”，并向媒体坚称：“我正在做对那些患者正确的事。”

——乔尔·利维著，《思想实验：当哲学遇见科学》，化学工业出版社，2019年

上例中的两个 BIID患者声称，他们从截肢手术中获得了极大的安慰，且现在过着幸福且满足的生活。然而， 权威以及公众的观点是相似的：用自愿截肢来满足BIID的请求是邪恶、不道德且令人厌恶的。 然而，只要仔细地考量伦理学，质疑这个直觉上“令人反感的因素”的回应就变得十分必要了。在《应用哲学杂志》的文章中，蒂姆·贝恩以及尼尔·莱维指出， 在医学伦理学里，有这样一句根深蒂固的格言——自主愿望应给予严肃权衡。在医疗决策的背景之下，如果病人觉得什么对自己好，医生就应该尊重他。 “赶超崇拜者”对于截肢的诉求长期存在且广为人知，因此，对外科医生来说，照其诉求行事看起来是可被允许的。

接下来，人们开始考虑反对上述立场的各种意见。其中之一常被称为“第二十二条军规”——由于那些人已经成了“赶超崇拜者”，所以他们是“不健全”的（从“是否能做出理性决定”的角度上讲)。对此，美国医学伦理学家亚瑟·卡普兰就曾直率地表示：

“当某些人高喊着‘砍掉我的腿！’东奔西跑时，满足他们‘将自己弄残废’的要求是绝对且彻底的疯狂行为……”

然而，尽管“赶超崇拜者”对其四肢的认识是无理性的，但他们对这些强烈的且使人烦恼的妄想的回应可能依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且合理的。

另一种思考则是，正因为长时间感觉与自己的某一肢体“分离”，这才造就了“赶超崇拜者”今天的模样， 所以，让他们改变对自己肉体的认知，几乎等同于“让他们不再做自己”。与之相似的是：一位终生目盲的老年人为何会拒绝帮助他恢复视力的提议。此外，出于虚荣心，人们可以选择接受整容手术。实际上，对于“赶超崇拜者”来说，截肢可能属于一种安慰疗法。所以， 在功利主义的基础上，“对他们实施外科手术”可能会被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