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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洁导演自述:中央调查组曾进驻《西游记》剧组

真实故事计划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18 21:10

正文

(本文节选自《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已获出版人施晗授权)


道观生活

这次去的地方是四川的青城山。一千多年来,它是中国道教发祥地之一。

山上有众多著名的道教建筑,其中一座“古常道观”,它依山而建,气势恢弘的建筑风格和异乎寻常的幽静古朴,吸引了我。几乎观中所有的地方都可以作为拍摄点。

我决定在这里拍摄《偷吃人参果》和《石猴初问世》里孙悟空从师学艺的大部分内容。我们到青城山是十一月一号,计划在山上住四十天。

我召集大家开了个会,向大家宣布了纪律:要尊重道观的规矩,不许破坏道观的一砖一瓦,不许动道观的一草一木,小心火烛,不许喧哗……

清净的道观里大概不曾一次住进过这么多的客人。道士们对我们侧目而视,避我们犹恐不及!我们初进道观,拜望了八十多岁的道长。尽管我们持有全国道教协会的介绍信,他仍然对我们很冷淡。

后来,他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而且几乎所有的道士对我们都变得笑容可掬。

细问之下得知,原来是扮演剧中主角镇元大仙的吴桂苓曾和这位老道长谈天,促使他有此改变。

道长问桂苓:“为什么你们要到我们这个道观里来拍《西游记》?《西游记》是贬低道家的。”

桂苓向他解释了剧本的内容:“这个剧本里的内容是宣扬道家的法力无边的!”

老道长听了,似信非信,向桂苓要了剧本去看。

当我们把镇元大仙的“五庄观”的大匾额挂到“古常道观”的前面时,他带着得意的笑容在一旁看着。那天我们拍的是镇元大仙捉了师徒四人,孙悟空欲逃不得,只好答应镇元大仙去找药方来医好树的那段戏。老道长一直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戏刚拍完,他要求桂苓和他合影。桂苓正要卸装,道长拦住他要求先拍照。拍照前,桂苓就站在他身边,老道长慌忙说:“哎,不行,站错了!”

他恭敬地把桂苓让到上方:“你是我们的祖师爷!”拍完后,还向桂苓合掌致敬。

这位老道长和桂苓成了朋友,他教给桂苓各种道家礼节,还送了桂苓一部他亲手抄写的《道德经》。

马丽珠告诉我一件可笑的事:在拍摄的间隙,演员换装时,镜头没有关,老道长走过来,看着监视器的画面,正好走到了镜头里。当他发现了画面上的自己,大为惊奇,就走到监视器的后面去找,当无所发现时,他又走回来,又看到镜头里的自己。

于是他指着画面对我们的技术员说:“你把我那个给我拿出来!”技术员对他解释那是拿不出来的,他仍然无法理解地望着画面上的自己。

拍摄众道士恭送镇元大仙的一场戏时,我们在山上的演员不多,场面不够大,老道长就把观里的道士都集中起来和我们一起演这场戏。镇元大仙上天的那个场面,两边恭送的人,有许多是观里的真道士。

我认识到:不论和尚,道士,都有他们的信仰。我们可以不相信它,但不可亵渎它。你尊重了别人,自然会得到别人的尊重,你真心待人,自会得到别人的友谊。桂苓和道长的交往,不但得到道长真诚地祝福,也给整个剧组开创了一个友好的局面。

住在这里就得习惯道观里暮鼓晨钟的生活。每天一大早,钟声响起。大钟就在我们的房子旁边,其声悠扬不绝于耳!我们睡不成早觉。那时虽然是淡季,但中午时,上山的游人还是比较多。人们知道这里在拍《西游记》,都跑来观看,经常挤得水泄不通,工作效率大受影响。

我们只好向道长提出了封闭拍摄点的办法:我们在某个地方拍摄,提前一天通知他,道观就不让游人到拍摄的地方去。为了尽量不影响观里的收入,也不引起游人的抱怨,我们尽量缩小需要戒严的范围。 

在青城山上还拍了《石猴初问世》中,孙悟空到菩提祖师处拜师学艺和《偷吃人参果》中大部份的戏。

章金莱(六小龄童)在这两集中的戏,有相当的跨度:一个是出世不久,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毛猴;一个是戴上了金箍保着唐僧在西天路上走了一段,但仍然野性不羁的悟空。

我再次邀请了老艺术家郑榕到剧组来,为我们的表演方面把关,郑榕在这方面给了金莱极大的帮助。我们经常探讨猴子的表演,按孙悟空的成熟阶段来分,现在是到了什么阶段,要掌握什么分寸和特点。

两位副导演荀浩、任风坡也经常帮助金莱把京剧里猴气的动作揉进生活的表演中去。像猪八戒要抢吃人参果时,猴子戏弄他的一串椅子功,就是他们编的。

最让我高兴的是:金莱的眼睛里开始有戏了。

孙悟空在为救活人参果树到处寻找救兵,回到菩提祖师那里求救,发现已是人去楼空时的感伤,忽听见师父的声音,惊喜地一跃而起时的兴奋,表演得很好,我感到非常满意。

但是,有一件事使我困惑:金莱拍摄武打戏时常常误伤对手。有一两次,甚至把别人的脑袋打出包来!我怀疑他的技术没有到位,就在拍武打戏时尽量给他安排替身。连“学艺”那场的众师兄表演形意拳时悟空耍猴棍,也让武术队的人来替他。

他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对荀浩说:“这些动作我能自己做。”

荀浩告诉了我:“金莱想自己演这些武打”。

我说:“好吧,让他试试。”

我让金莱表演猴棍。他不但动作准确,而且加进了孙悟空淘气的个性化表演。

我问他:“为什么之前你和别人开打,总会打到人呢?”

这时,他才讷讷地告诉我:“我有七百度的近视!不过我有隐形眼镜”。

“为什么不戴上?”

“戴上不舒服。”

我要他武戏时尽量戴上隐形眼镜,免得别人再挨打。他答应了。

在山上的演员除了镇元大仙和清风、明月(这两位是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王洋和蔡明)外,就只有少数几个班底演员了,稍微大些的场面就感到人数不够。

像菩提祖师讲道的场面,悟空师徒挨打、火烧的场面,需要不少道士。于是,剧组里的人,只要能脱开身的,统统上场!不论美工、道具、服装、配音,一概扮成道士!

菩提祖师在讲道的一场里,聚精会神听道的众道士都是工作人员。习惯了以后,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都成了群众演员。

山上的戏拍完了。我们大家下山,准备拍摄人参果树的戏。没想到,马运洪竟把人参果树选在了成都文化公园、我父亲的墓地旁边!

在拍摄之前,我独自到公园里十二桥烈士墓去凭吊。

我来到墓地前。那墓地虽然还有栅栏围着,但已经破烂不堪,荒草丛生,几乎埋没了本就不高的墓碑,三十几个墓碑有的已经东倒西歪,有的被砸得只剩了半截!这大概是文化大革命的“杰作”!

我不禁感到悲凉和愤怒:这些莫名其妙的毁坏是为了什么?烈士们已经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盖棺论定了自己一生!谁有权利践踏他们的坟墓,玷污他们的清名,惊扰他们的灵魂?谁敢说践踏别人的人站在枪口前,能像烈士们一样坚强不屈? 

好在父亲的墓碑还是完整的,墓碑上的字迹也还清晰,但也几乎被荒草埋没!站在这无人照料的墓冢前,我倍感凄凉。

我在墓前对父亲说:“爸爸,你还好吗?你在天上看到了那一段荒唐的年代了吗?那些人连去世了的人都不肯放过!你是不是庆幸自己已经离开这个怪异的世界了呢?我在你的身边拍摄《西游记》!我离开以后,人参果树会陪伴着你,你还会感到寂寞吗?”

祸兮?福兮?

在我忙于拍摄的这几年,台里不断流传着许多对我的质疑。

有人说:“谁拍电视剧会这么慢?绣花也绣出来了!”

有人说:“国家不该拿这么多的钱让她去游山玩水!”

有人在党组会上痛心疾首地流着泪控诉:“领导上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西游记》停下来!”

有的领导也对我不满,说我“拍得太慢”。

……

这些闲言碎语,旁敲侧击,甚至恶意诽谤,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使我怒不可遏:我和剧组的同志们没日没夜地赶着拍戏,这些人却在后面捅刀子,说这些不负责任的风凉话。

我向老阮表示了我的气愤:“游山玩水?叫他们来试试!”

她安慰我:“不要为他们分心,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你干你的,不要受干扰!”

她的几句话,使我心情立刻舒畅起来。领导理解我,心里就塌实了。把这些恶意的话抛在脑后,用自己的工作成果来回答他们比什么言语都好。

但是这些恶意中伤,仍然起了作用。

1986年4月,我们在拍摄《孙猴巧行医》的后期,到苏州去补拍试集《除妖乌鸡国》(原来的唐僧换成迟重瑞、王后也换成了向梅,那些悟空难看的中近景都需要重拍)。

一个由财政部、广电部和中央电视台三家组成的调查组突然来到了剧组。因为有人反映了《西游记》剧组乱花钱、游山玩水、浪费国家资财等等,所以中央专门组成了调查组,深入剧组来了解情况。

调查组的到来,我很意外,但又很高兴:因为我不用为自己辩护了,凡是怀疑我的人可以自己来观察。剧组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尽量查吧,我不但欢迎,还希望他们和我们一起拍戏,一起生活。

那时我们住在苏州煤炭招待所,按我们一向的生活条件来说,不论是居住还是伙食,都算是好的了。调查组带队的是财政部的王处长,他们在剧组待了十来天,和我们一起拍戏,一起加夜班,一起装卸车,一起拉“威亚”,一起抬机器,总之,我们的活动他们都参加了。

临走时,王处长对我说:“没想到《西游记》剧组是这么辛苦!我们回去会为你们汇报,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们的设备太差了,只有一台摄像机,录像机还是台里最旧的,老出毛病,影响进度。希望给我们加一台或者换一台。”

他们不但答应我向台里要机器,还说:“你们风里雨里跋山涉水的,连件风衣都没有,剧组就花钱每人做件风雨衣。我们批准了。”

这些知冷知热的话,让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没有食言。王处长回去以后,向部里反映了《西游记》剧组的情况,而且让台里给剧组加拨一百万,购置一台新的摄像设备;剧组每人发一件风衣,由剧组自己去买。

我非常高兴:领导应该再不怀疑我们,不再相信那些谣言了;每人发件风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这是对大家辛苦工作的鼓励。大家都欢欣鼓舞。

台里答应给我们的那套新设备迟迟不见动静。直到两年以后,我们到泰国去拍最后的一部分戏时,台里才发来了这台新的摄像设备。总算在泰国拍摄的最后部分用上了这台新机器。

 

作者杨洁,《西游记》总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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