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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王一丹:在喷赤河与帕米尔的峰壑之间——塔吉克斯坦东南部考察日志

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  · 公众号  ·  · 2024-11-07 09:30

正文

2017年夏,塔吉克斯坦国立民族大学孔子学院与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在杜尚别联合举办了“‘丝绸之路古代交通考察——费尔干纳与帕米尔’国际学术研讨会”,并于会后组织了学术考察活动,6位中国学者考察了位于帕米尔高原的山地-巴达赫尚自治州。本文为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王一丹教授撰写的考察日志。本文原刊《西域文史》第18辑。感谢《西域文史》授权转载。


在喷赤河与帕米尔的峰壑之间

2017年塔吉克斯坦东南部考察日志


文 / 王一丹


2017年6月21日—7月2日,塔吉克斯坦国立民族大学孔子学院与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在杜尚别联合举办了“‘丝绸之路古代交通考察——费尔干纳与帕米尔’国际学术研讨会”,并于会后组织了学术考察活动。考察行程分两个阶段,各有侧重,第一阶段以“粟特文化”为主题,前往北部的费尔干纳盆地,考察了属于粟特州(Sughd Region, Viloyati Sughd/ولایت سغد)的沙赫里斯坦地区(Nohiyai Shahriston/ناحیۀ شهرستان),以及锡尔河(Sir Daryo/سیر دریا)畔的古城苦盏(Khujand/خجند)第二阶段则可称为“高原之旅”,前往东南部,考察了位于帕米尔高原的山地-巴达赫尚自治州(Gorno-Badakhshon Autonomous Region, Viloyati Mukhtori Kuhistoni Badakhshon/ولایت مختار کوهستانی بدخشان,“戈尔诺٠巴达赫尚州”)。第二阶段考察路途更漫长,过程也更惊险和艰苦。本文就是第二阶段的考察日志。出于职业习惯,笔者着重关注语言、文字和文学现象。更多的相关信息,可参阅朱玉麒老师的《帕米尔高原行吟》考察图文系列。


参加第二阶段考察的中国学者共6人:领队朱玉麒(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成员罗丰(宁夏考古研究所)、周珊(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王一丹(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以及当地向导兼翻译夏冉(塔吉克斯坦民族大学历史系博士生)、帕哈提古丽(塔吉克斯坦孔子学院中方教师)。帕哈提古丽是来自和田的塔吉克族姑娘,按她的名字发音和“古丽”一词的本意(“花”),大家都喜欢叫她百合花;夏冉博士在塔吉克斯坦留学多年,通晓俄语和塔吉克语,曾数次踏足帕米尔,熟悉当地风俗民情,是此次帕米尔考察路线的主要设计者。小夏提前约好了两位富有经验的塔吉克司机法赫里丁(Fahriddin/فخرالدین)和萨尔维伯克(Sarvebeg/سرو بگ),大家都称他们为法哈和伯克。两位司机各开一辆越野车,罗丰、周珊和百合花坐法哈驾驶的那一辆,朱玉麒、夏冉和王一丹乘坐伯克那辆。


第一天(2017年6曰25日):

杜尚别—胡勒布克—卡莱洪姆

清早前往杜尚别国际机场,送走先行回国的罗新、刘子凡和邓新三人,同时接上刚从乌鲁木齐飞抵杜尚别的周珊,然后从机场驱车出发,正式开启帕米尔高原之旅。


从杜尚别前往帕米尔,要走著名的杜尚别-霍罗格公路,方向大致是往东、往南、再往东。10:20左右,驶出杜尚别东大门。不久,经过瓦赫达特镇(Vahdat/وحدت),在距杜尚别约75千米的努列克镇(Norak/نارک),路边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碧蓝的水域,石山、小岛点缀其中,景色很优美(图1)。听小夏介绍,这就是努列克水库,苏联时期塔吉克斯坦建成的最大的水电站,位于瓦赫什河(Vakhsh/وخش)中游峡谷地带。


图1 努列克水库


瓦赫什一名让我想到萨曼王朝(Sāmāniyān/سامانیان ,874-999)一位诗人沙契儿·布哈里(Shākir Bukhārī/شاکر بخاری,10世纪上半叶)留下的两行诗句:“从契丹(Khatā/خطا)到于阗(Khutan/ختن)一步跨越,从布哈拉(Bukhārā/بخارا)到瓦赫什(Vakhsh/وخش)穿行而过。”诗中并举的四个地名,就包括瓦赫什。根据《世界境域志》(成书于982年):“瓦赫什,是瓦赫夏布(Vakhshāb)河岸的一个繁荣的地区。”瓦赫夏布河即今瓦赫什河,是源自阿赖山脉,自东北往西南流过塔吉克斯坦的一条大河,在下喷赤(Panji Poyon/پنجِ پایان)附近汇入喷赤河(Panj/پنج)。瓦赫什地区主要指其下游一带,不在我们途经之路上。作为阿姆河的重要支流,瓦赫什河的名字曾被用来指称阿姆河,我国古籍中“乌浒水”一称似也源于此称。瓦赫什与波斯文学有许多关联,诗人鲁米(Mawlānā Jalāl al-Dīn Rūmī, 1207-1273)的家乡,有人认为是在瓦赫什;萨迪《果园》中有个故事也发生在这里:“听说在瓦赫什有一位贤人,他避世隐居远离开世人。”这个原本只存在于诗歌中的陌生的远方,一下子出现在眼前,让人有一种诗歌照进现实的激动。在随后几天的行程里,这样的感觉经常涌上心头。


沿大路继续南行,不久即到达丹加拉(Danghara/دنغره),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的家乡。这里属于哈特隆州(Khatlon Region, Viloyati Khatlon /ولایت ختلان)。哈特隆一词在波斯历史文献中有各种读音和拼写,如Khatlān/ Khatulān/ Khuttalān(ختلان)或Khutl/ Khuttal(ختل),我国唐代文献称珂咄罗(《大唐西域记》)或骨咄(《新唐书》)。《世界境域志》说:“骨咄是位于高山当中的一个地区,广阔、繁荣,田畴开展,人口稠密,且多宜人之胜地……出产大量良马。”我们眼前所见,连绵无际的丘陵、平野、坡地,一片接一片的牧场,一个接一个的村庄,与古人的描述别无二致。牧场上草色已黄,收割下来的牧草,成捆堆放在地;村外路边,石榴花盛开,桑、杨、柳树成行,牛、马、驴安闲地在树下吃草;田野上不知是土豆还是棉花,茁壮生长。真是一片宜耕宜牧的好地方。


行驶约两个小时后,中午12:30左右,望见一座有着城垛和塔楼的方形城堡(图2),这就是哈特隆州著名的胡勒布克(Hulbuk/هلبک),一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城遗址,已列入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世界境域志》说这里“是骨咄的主要地方和国王的驻地,位于山坡上,人很多,有许多区”。


图2 库洛布城堡


我们先到遗址旁两层楼的胡勒布克博物馆(Osorkhonai Hulbuk/آثارخانۀ هلبک)参观。在博物馆的介绍中看到,2013年11月7-12日,胡勒布克曾举办过一个重要文化活动:“中亚丝绸之路世界遗产系列与跨国申报支持计划文件标准与程序”研讨会(Seminar “Support for documentation standards and procedures of the Silk Roads World Heritage Serial and Transboundary Nomination in Central Asia”),由塔吉克斯坦文化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和“丝绸之路基金会”等组织举办。据介绍,胡勒布克遗址的考古发掘始于20世纪50年代,一直持续到1991年,先后由考古学家B. A. Litvinskii,E. A. Davidovich和E. G. Guliamova等人主持。胡勒布克考古发现了9-12世纪哈特隆地方统治者的王宫,其中有发达的供水管道系统。当地出土的代表性文物是一个狮形香炉,原件与其他重要文物现在都收藏于杜尚别的塔吉克斯坦国家博物馆。遗址博物馆馆长兼唯一的管理员阿卜杜拉٠霍加(Abdulloh Khoja/عبد الله خواجه)认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头戴平顶无檐小花帽,大眼睛,面容清瘦,个子不高,肤色黝黑,据他说,他本人自1978年起就参加了胡勒布克遗址的发掘,当时他还是一名少年,至今已在这里坚守了40年。看得出来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们介绍博物馆里的每一件展品,然后又带领我们顶着烈日,参观了城堡遗址和在原址上修复的城墙。


在胡勒布克考察约两个小时后,登车继续赶路。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大家都饥肠辘辘。路边一棵高大的老桑树下,几个村民正在卖西瓜,我们在瓜摊边停车,买瓜、切瓜、吃瓜,就着车上自带的馕,解决了午饭问题。上车赶路前,司机又挑了几个大西瓜,存放在汽车后背箱里。当时还没有想到,这种停车路边、就着西瓜吃馕的进餐方式,是接下来几天我们的午饭常规模式。


下午大约15:30,经过库洛布(Kulob/کولاب,又译库里亚布),从西大门入城后,直接出城,未作停留。不久,汽车开始爬坡,山丘和沟谷逐渐多起来,路也变成了沙石路,颠簸不平。小夏看了看手机GPS,海拔高度显示为1689米。我们已来到山地边缘,开始望见连绵耸立的高山。大约一个小时后,进入舒拉巴德地区(Shuroobod/شورا‌آباد)。在舒拉巴德检查站(Shuroobod Pass),下车查验护照和高原通行证。


从舒拉巴德关口东行半小时,大约16:50时,驶进一处谷地,往前不久,一条河流忽然出现在眼前,是喷赤河(Daryā-yi Panj, Obi Panj/دریای پنج، آب پنج)!河面不算开阔,河水有些浑浊。小夏提醒说,河对岸就是阿富汗。众人几乎同时惊呼了一声“哇!”从这一刻起,所有人的眼睛,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全都盯着河的对岸。想到自己与传说中的阿富汗如此近在咫尺,感觉难以置信,心中既兴奋又紧张。


喷赤河是阿姆河的上游,源自帕米尔高原,从山地流到塔吉克斯坦西南与瓦赫什河汇合之后,方始称作阿姆河(Amu Daryo/آمو دریا)我们眼前的喷赤河,两岸皆大山,峰回路转,景色随时在变。沿河谷行驶,对岸山脚下,不时能望见阿富汗人的村落(图3),以及山上的羊肠小道,有时还能看见排成长队的牛群。有的地方高山峭壁,十分险峻,石壁凿出的小路顽强地延伸着,隔河与此岸的大路平行向前。还有几处被河水淹没、冲垮的路段,停着几辆工程车在抢修。


手机开始没有信号了。


图3 喷赤河对岸峭壁上的阿富汗村落


灰褐色的喷赤河水在两岸对峙的大山间奔涌而下,如同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斯坦两个国家。汽车从南向北行驶,越往上游走,看到的河水越是汹涌湍急,浪花飞溅。我不禁想起前一年在伊朗西北部考察时,那条将伊朗与阿塞拜疆共和国分隔开的阿拉斯河(Aras),同是界河,阿拉斯河平缓宁静,水流清碧,眼前的喷赤河却波涛激荡,如万马奔腾,迥然不同。帕米尔高原地势东高西低,喷赤河从东向西流,沿途接纳了一条又一条由高山融雪形成的溪流,有时河面开阔,有时河道狭窄。沿河行驶,我们一直沉浸在这条河带来的震撼和感慨之中。一重又一重的河与山,千山万壑,层峦叠嶂,似乎没有穷尽。在荒凉的大山相交处、山坳里,有时会出现一片绿色的树林,掩映着几座遗世独立的村舍(图4)。我们的注意力一直被河水和对岸的崇山峻岭、隐现在树林中的村庄人家所吸引,反而忘记了留意河的这一边我们经过了多少村镇。


图4 喷赤河对岸的阿富汗村庄与田野


汽车在路况极好的柏油路上行驶,村庄一个接一个。17:25,经过一个界标大门,上面写着地名:达尔瓦兹(Darvoz/درواز)。达尔瓦兹地区属于山地-巴达赫尚自治州,这意味着我们已真正进入高原。路边地名指示牌多了起来,隔几分钟就出现一个,先后有吉加尔(Zigar,17:55),Rogak(18:02),霍斯塔夫(Khostav,18:11),Jak(18:18),努尔万德(Nulvand,18:21),桑格弗恩(Sangevn,18:24),Shkev(18:34),雅格德(Yoged,18:36),Shirgobad(18:43),Patkunob(18:54)。村落密集,牛羊时时可见。


19:32,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16柱大门,上面写着西里尔文塔吉克语:“欢迎来到达尔瓦兹(Khush omadid ba Darvoz/خوش آمدید به درواز)。”(图5)原来是达尔瓦兹地区首府卡莱洪姆[Qal‘ai-Khum, Kalai-khumb/ قلعۀ خم (خمب)]。这里地处喷赤河北端东西走向的河段上,西距杜尚别368千米,南距霍罗格235千米,是帕米尔公路上重要的一个歇脚点。小城北部有一条阿比洪姆拜河(Obikhumboi/آب خمبای؟)从山地流下,汇入喷赤河。当地有几家民宿,适合我们团队的正式宾馆是位于公路边的卡兰酒店(Karon Palace Hotel/کران هتل)。天色已黑,众人赶了一天路,又饿又累,办好入住后便出门觅食,在山脚一家小餐厅(Oshkhona/آش‌خانه)的河边露台上,听着哗哗的河水声,吃了一顿山野晚餐。


图5 达尔瓦兹首府卡莱洪姆的16柱大门(6月26日清晨补拍)


第二天(2017年6曰26日):

卡莱洪姆—霍罗格—布伦库尔

早上醒来,一时间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就在喷赤河边,与阿富汗只有一河之隔。7:30吃过早饭,又匆匆上车赶路。


像昨天一样,汽车沿帕米尔公路继续行驶。7:58,行至一处开阔的河面(据说有四五十米宽),看见一座跨河大桥(图6),小夏说这是苏联时期所建,河两岸的阿富汗和塔吉克村民可在周末过桥互市。隔河望见对岸树木掩映的村舍安宁而静谧,村外有金黄的麦田,村后山丘上绿树与田野相间,更远处是连绵的高山,山顶皑皑的积雪与蓝天白云相接。雪山如同屏障,将这些河边村落与山另一边的世界隔开,仿佛远离尘嚣。


图6 卡莱洪姆附近喷赤河上的铁桥


从卡莱洪姆出发,沿着喷赤河,先是往东,到了万奇(Vanj/ونج)地区折向南,一路人烟不断,村庄相连。喷赤河依旧奔涌,河面时窄时宽。河面狭窄时,能看见对岸屋舍旁石榴树上盛开的红花,以及镶嵌在绿色山坡上的一畦畦金黄麦子,还有大片苜蓿田,让人想起“胡地苜蓿美”的诗句。河面开阔处,则水流平缓,间或有沙洲小岛。沿途不断有溪水汇入喷赤河,有的水大而急,有的细若游丝,还有的如悬泉飞瀑,更多的则是潺潺涓流。


路上经过几个村庄,都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手里拎着小袋,兴高采烈,好像有什么庆祝活动。司机伯克回过头来说:“Aid(عید)!”他重复了几遍,我们才明白过来,今天恰逢开斋节(Aid-i Fitr /عید فطر),又叫肉孜节(Rūza/روزه)。伯克说,按当地习俗,小朋友们在这一天都会结伴去挨家串户讨取节日礼物。难怪孩子们脸上笑容绽放。


万奇河汇入喷赤河附近,也有一座通往对岸的铁桥。这一带景色变化更加丰富,河边粉红的柽柳花连片盛开,远处的冰峰、高山、峭壁、悬崖、大河、清泉、飞瀑、湍流,有时摄人心魄,有时又安宁恬静,山重水复,景色随时变换,令人目不暇接,实在难以用文字描摹。


时近中午,进入鲁尚(Rushon/روشان)地区,在一个叫Shipad的小村附近,司机把车停在一片低平的河滩上,让我们终于有机会亲近一下喷赤河水。河水清凉,河滩上花草繁茂,紫、黄、白色的菊苣,牵牛,苜蓿,雏菊和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蜀葵长得尤为茂盛。一头小黄牛在悠闲地吃草,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几棵桑树,白色的桑葚已经成熟,摘下品尝,味道甜美,配上自带的西瓜和馕,又成了一顿风味独特的午餐。再看河对岸,山坡上金黄的麦田中,有人赶着驴在穿行,想必那边的阿富汗村民,也像这边的人们一样在欢度开斋节,忙着走亲访友吧。罗丰感叹道:“这么好的景色,罗新没有来,太可惜了,快发短信告诉他,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听起来有点好笑,心情却可以理解:这一路受到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需要有人来表达,而我们当中表现力最强的人,却没有来,怎不让人遗憾!


上车继续赶路。13:50,前方路牌显示距霍罗格还有60千米。地势开始升高,河边山坡上出现了冰川和积雪。河水变得平静和缓,水面开阔,河这边沿岸长满杨、柳、桑,绿树成荫,河对岸则是荒山峭壁。


14:14,望见舒格南(Shughnon/ شغنان)地区的界标大门,小夏查看手机GPS,海拔高度为2044米,已经突破2千米了。河水重新变得湍急起来,水势浩大。正是夏季冰山融雪的丰水期,有些河段水面甚至漫过了岸边的柳树,这番景象,让人想起不知何时读到过的诗句:“每当夏天的太阳融化了高高的帕米尔高原上的雪,阿姆河就会洪水泛滥。”


树木种类更多起来,路边可见各种果树,以及白杨、垂柳。绿草如茵,树木成林,一片青翠,宛如世外桃源。牛羊三三两两,悠闲吃草。河滩草甸间清浅的积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柏油路平坦笔直,有点像江南乡村的风貌,村庄相连,人烟稠密,自然条件很好。最有趣的是河水中间的沙洲上卧着几头水牛,神态安详,令人好奇它们属于哪一边的国家。


大约15:00,进入霍罗格市(Khorugh/خارُغ خاروغ ،),舒格南地区的中心,也是整个山地-巴达赫尚自治州的首府。城市不大,但市容整洁,有一个机场,规模很小,小夏远远指给我们看,并介绍说索曼尼航空公司有航班到此,但飞行风险很高。司机把车开到巴扎,停车加油,买了水、馕、西瓜,为高原行程准备补给。


15:55,从霍罗格出发,沿贡特河(Gund/غُند,旧译衮都)东行。贡特河是喷赤河又一条重要支流,自帕米尔高原从东向西流来,在霍罗格注入喷赤河,帕米尔公路在这里折向东,伸向高原深处,我们也在这里暂时告别喷赤河,进入贡特河流域。此时海拔高度为2475米。贡特河水很清澈,水流欢快。沿河谷行驶,路况时好时坏,平坦的柏油路与颠簸的沙石路交替出现。路边不时经过村舍、农田、牧群和树林,两边的高山上几乎寸草不生,山下的河谷处却草木青葱,生机勃勃。路有时在河左边,有时又绕到右边,河与路一直相伴前行。


18:05,经过一个名叫阿比伽姆(Obigarm/ آبِ گرم)的城镇,海拔3516米。从地名的含义“热水”推测,附近可能有温泉。在汽车的颠簸中昏昏睡去,醒来时发现窗外景色已大变,满目荒凉,积雪片片,植被几乎只有苔藓,不见树木和人烟,唯一让人感到些许生命气息的是路边一道流动的细溪。18:23,手机GPS显示海拔为3945米。当海拔到达3991米时,开始看到雪线。打开车窗,寒风扑面而入,像冬天一样凛冽。地势还在不断攀升,海拔4192米,4225米,路边的小溪不知何时不见了。车来到山岭上,与雪山并肩,再翻过分水岭,继续东行,路边出现了另一条往东流的小溪,三五成群的牛羊在河边吃草,还有一匹马。


19:01,到达一处界标大门,舒格南(Shughnon/شغنان)与穆尔加布(Murghob/ مرغاب)两个地区的分界处,海拔4061米。一尊巨大的盘羊塑像矗立在界标旁(图7)“马可波罗羊!”大家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显然,我们已进入马可波罗羊(Ovis Poli)出没之地,这让本已十分疲惫的众人感到振奋起来。


图7 舒格南与穆尔加布的分界处


下车在盘羊塑像下盘桓片刻。暮色笼罩下的高原,空旷、苍茫、肃穆,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令人有遗世独立之感。重新登车前行时,司机伯克在循环播放一组塔吉克语歌曲,听不清歌词,但能反复听到一个词“爱(ishq)”,歌手的男低音深情而忧伤,莫名地契合我们此刻的心境,令人感动。暮色低垂,西边大片的云朵被夕阳余晖镶上一道明亮的金边,淡蓝的天空如此之近,似乎伸手可及。车窗外地面上可见一丛丛黄色小花闪过。


19:40,到达一个三叉路口,遇见一辆从另一方向开来的越野车。荒原上已大半天没遇到人,此时一见,司机连忙停车问候,打听前面路况。过了一会儿,又路过4辆大卡车,车牌上有“新A”字样,是从新疆乌鲁木齐过来的中国运输车,这让大家感到格外亲切和兴奋。继续前行,20:00左右,路边开始出现一片狭长的水域,小夏说,这是布伦库尔湖(Bulun-kul/بولون‌کول),是个由许多小湖组成的湖泊。海拔3737米。从地图上看,这里已很接近我们所要前往的雅什库勒湖(Yashil Kul/یشیل‌کول)


夜幕渐合,景色朦胧,司机不知何时已打开车灯。环顾四周,只有西边天际还残留一丝光亮。我们已有三四个小时没见到村落了,沉寂苍凉的荒原上,唯一能觉察到的动静是高山积雪融水形成的小溪在流淌。溪流是荒原独行者最好的伴侣。


按小夏原定的计划,今晚应该在布伦库尔村歇脚,第二天一早再前往雅什库勒湖考察。夜色已深,村子却不见踪影,大家开始有些担心。小夏说,我们所走的这条大路旁应该有一个岔道的指示牌,按指示牌从岔道下去就能前往村子。大家眼巴巴望着道路两侧,指示牌还是迟迟未见。小夏反复察看地图和GPS定位,核对他本人上次来时拍摄的照片,以确认布伦库尔村的位置。从地图看,我们似乎已经错过了布伦库尔村,应该掉头回去寻找。于是两车掉头往回走,看看时间,已是20:32。抬头见一弯极细的月牙升起在东边的天际,这是开斋节之夜的新月。人生中第一次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仰望星空,每一颗星的轮廓似乎都格外分明,星光也分外皎洁和温暖人心。正感叹之际,朱老师接到罗丰从后车打来电话,说是按路遇的卡车司机的说法,往西几十公里内都没有村子,应该重新掉头往东走才能找到落脚点。朱老师跟我们商量,小夏说,村庄应该就在附近,往前走一走应该就到了。朱老师急忙给罗丰拨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我和小夏也轮番拨打,都打不通。手机完全没有了信号。回头张望,发现后车没有了踪影。他们的车没有跟上来。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我们与罗丰他们失去了联系。这几天来两车前后照应,即使在杳无人烟的荒漠,心里也一直是踏实笃定的,如今突然失联,车内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我甚至感到了恐慌,窗外漆黑的夜色更加深了心中的窒息感。


既无法联络,往回开又怕会走岔,我们的车在犹豫不决中迟疑前行,正在这时,大路右侧出现了一个路标,上面写着“布伦库尔,16千米(Bulun-kul,16km)”,以及一个向右的箭头(图8)。这正是小夏所说的那块指示牌,我们距布伦库尔村只有16千米。大路旁有条隐约可见的小道,伯克按路标所示将车驶下岔道,试探着摸黑往前开,车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在黑暗中摸索了将近半个小时后,前边终于隐约出现了灯光。


图8前往布伦库尔的指示牌(补摄于第二天清晨)


21:18,到达布伦库尔村,高原上的一个塔吉克村落。小夏已提前预订过住所,是村里小学校长家,给我们开门的正是年迈的校长,看起来喝多了酒,醉熏熏的不愿接待我们,交涉半天也没用。司机开车在村口兜了一圈,重又转回去,小夏再次下车去跟主人交涉,这次来开门的是校长儿子,他同意让我们住下。


下车进到院子,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幸好这时候女主人出现了,一位身穿红色衣裙的年轻母亲,身边跟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和善地过来打招呼。母亲名叫鲁达贝(Rudoba/رودابه),与《列王纪》里勇士鲁斯塔姆的母亲同名,这让我顿感亲切;女孩名叫欧麦达(Omaida),看着不到十岁,不怎么说话,就只在旁安静地观看,眼睛亮闪闪的。这一夜的折腾原本让我惊魂未定,她俩的出现,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进到客房放下行李,得知屋里没有卫生设施,需要去户外。我迟疑着,欧麦达过来牵住我的手,表示陪我去。到了外面,只见一片几百米开外的空地,卫生间在另一头。听着村里传来的狗叫声,我停下了脚步,欧麦达感觉到了我的紧张,轻声说:“别怕(Natars/نترس)!”一个简单的词,却仿佛一颗神奇的定心丸,让我立刻安下心来。


布伦库尔据说是塔吉克斯坦最寒冷的地方,冬天最低温度可达零下65摄氏度,即使是在夏季,夜里也需要盖棉被。鲁达贝从柜子里抱出三床棉被给我打了个地铺。我和衣而卧,心里想着另一辆车里的几位同伴,不知他们流落何处、明天能不能找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几乎一夜未眠。


第三天(2017年6月27日):

布伦库尔—雅什库勒湖—穆尔加布

不知不觉天已开始发亮,看看手表,刚凌晨5点,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隔着门帘,听到外屋的朱老师和小夏好像也在轻声说话,估计他们也同样没睡踏实。5:30,众人都已起来,四下环顾,猛然发现客房墙上挂着一只怒目圆睁的狼头,很是吓人。朱老师道:“王老师,昨天晚上迷路的时候,小夏就说过这里会有野狼出没。当时怕你害怕,没敢告诉你。”惦记着罗丰他们三人,匆匆扒拉几口早饭,6:30开车沿昨晚的小路返回寻找。6:55,接近立有路牌的岔道口时,远远望见大道上驶来一辆白色越野车,伯克立刻说道:“我们的车!”车越来越近,朱老师和小夏也非常确定地重复道:“我们的车!”驶到跟前,两辆车上的人都跳了下来,果然是罗丰他们。大家欢呼、雀跃,互相拥抱,然后开始互相埋怨,那边怪我们狠心丢下他们,这边怪他们不听指挥跟人乱跑,七嘴八舌,各说各的理,其实全都抑制不住欣喜。原来他们昨夜确实往回开了很久,找到了一个村子,被收留了一夜,一早起来追赶我们。没想到如此顺利地在岔道口会合,仿佛约好了一般,真是上天保佑。7:20,两车相随一起重新返回布伦库尔村。这时才留意到村庄很小,似乎只有三四排矮房,村后有一条小溪。鲁达贝家院子外有个大毡房(图9),里面生着炉子,炉上架锅,正煮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汤煮好端出,每人喝了一大碗,美味至极。村里人过来围观,有只小羊也跟来凑热闹。我们在院子前后转了转,发现屋后斜搭着一架木梯,应该是用于登屋顶的(图10)。朱老师说:“要不要爬上梯子,到世界屋顶的屋顶去看一下?”此话一出,大家都跃跃欲试,轮流上去张望了一番。站在屋顶眺望,高原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纤尘不染;千姿百态的流云,向远处舒展,与雪峰相接,让人分不清天际的白色是云朵还是积雪;尚未升高的太阳,将山峰和云朵在地面投下大片斑驳暗影,暗影映衬下的山脚村落显得越发矮小,但村庄上空的几缕炊烟,又让人感到格外温暖而有力量(图11)帕米尔高原在当地语言里被称为“世界屋顶(بامِ دنیا/Bām-i Duniyā)”,站在这里,才能体会到,这一称呼除了表达对高原的敬畏,也体现了人类生息的脚步无远弗届,因为,“屋顶”意味着房舍和家,是人间烟火存在的地方。


图9 鲁达贝家的毡房(布伦库尔)


图10 世界屋顶上,更上一层楼


图11 布伦库尔的清晨


布伦库尔,清代文献中译作布隆库勒,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军追击大小和卓于巴达克山(巴达赫尚)时曾经过此地。我们的考察目的地雅什库勒湖(Yashil Kul/یشیل‌کول,又译亦息渴儿、叶什勒池、伊西洱库尔淖尔)距离此处不远,小夏联系了一位名叫阿米尔٠伯克(Amir Beg/امیر بگ)的当地向导为我们带路前往。7:50,乘车出发。约五分钟后,经过布伦库尔湖,见有人在湖边捕鱼(图12)。8:10,到达雅什库勒湖东端南岸,海拔3760米。阿尔楚尔河(Alichur/الیچور)在此处自东向西流入湖中。阿米尔说,他们把这一带叫作苏满塔什(Sumantash),意思是“有文字的石头”,朱老师要考察的“乾隆纪功碑”位于河流入口处北岸,需要渡河到对面去。水看起来不很深,据说可以骑马过河。趁着阿米尔去找马的功夫,朱、罗两位老师拿出地图和资料仔细核对我们的所在地。过了一会儿阿米尔回来了,没找到马,我们只好沿河岸往东边的上游走,寻找船只。不久来到一处,河对岸停着一艘无人小船,远处可望见村庄,有马在吃草,狗在跑。阿米尔大声喊叫,希望对岸的人能听见喊声来摆渡。过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人从村庄出来。开始准备渡河。


图12 布伦库尔湖的捕鱼人


9点整,众人分两拨,乘着摇摇晃晃的小船到了对岸。河北岸与村前有大片草地,遍地盛开繁星般的金黄色小花,如诗如画(图13)。草地上捡到一个牦牛角。阿米尔说,从此处沿河前往雅什库勒湖,要步行一个多小时。细心的周珊给我们分发了徒步专用的手杖,开始步行(图14)。途中经过一处温泉,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硫磺味。泉水清澈,热度烫手,旁边砌有蓄水池,上面盖有保护性的小屋。据阿米尔介绍,阿尔楚尔河上游建有大型温泉浴池,能治头疼脑热、腰酸腿痛、上吐下泻等诸般不适。


图13 阿尔楚尔河滩


图14 步行前往雅什库勒湖


背着包,顶着烈日,每人都走得气喘吁吁。遇见两位牧人在放马。周珊试骑了一小段路,英姿飒爽。10:20,到达湖边,海拔3734米。雅什库勒湖正如它的名字(意为“绿湖”),澄净碧绿,像一块镶嵌在雪山间的巨大翡翠,除了东边的阿尔楚尔河入湖口外,其他三面均为高山环绕。雅什库勒湖是我们此次考察的主要目的地之一。据朱老师介绍,乾隆二十四年 (1759)清兵平定大小和卓之乱后,在此湖东端立有《平定回部勒铭伊西(洱)库尔淖尔碑》,19世纪末此地划归俄罗斯,石碑在纷争中被砸,光绪年间中国驻军曾重立一碑,后被运到塔什干的博物馆。我们此行主要是查找原先勒铭立碑之处。朱老师根据此前学者报告中描述的方位,判断出大致位置,众人便分散在几座山丘上寻找,经过反复排查和比较,最后确定一处悬崖高台应该就是原先碑石所在之处(图15)。罗丰指挥众人丈量碑座土坑尺寸(图16)。11:40,顺利完成勘查任务。徒步返回。13:00,到达渡口,渡河,登车,返回布伦库尔村吃午饭。饭后,跟随向导阿米尔到湖岸南侧山上眺望雅什库勒湖全貌(图17)。将近15:00,结束对雅什库勒湖的考察,继续驱车东行,前往穆尔加布(Murghob/مرغاب)


图15 比对平定碑所在地


图16 雅什库勒湖边勘察


图17 雅什库勒湖


又是一段漫长的荒原之路,偶遇过几辆来自中国的货车,以及一两处居民点和牧群,除此之外,一路景色几乎都一样:紧贴地面生长的矮草,细长弯曲的溪流,怪石嶙峋的山峦,以及冰雪覆盖的尖峰。朱老师感慨道:“这里的情况估计跟马可٠波罗时代差不了多少,就是多了几根电线杆。”(图18)


图18 漫长的荒原之路


17:10,明显感觉到海拔高度在下降,驶下高原,进入一片河谷。路边闪过一座雪豹塑像,表明此处有雪豹出没。海拔显示为3660米。穿过峡谷,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绿野。17:30,经过一处名叫“青草地(Chamanzor/چمن‌زار)”的关卡,下车查验护照。抬眼望见一幅田园牧歌般的景色,美丽的穆尔加布河就在眼前(图19)。水流蜿蜒曲折,两岸绿草如茵,大群的牛羊在悠闲吃草。再远一些,隐约可见一座小镇,白色的房舍散布在绿色河谷上,后面群山环绕,看起来宁静怡人。


图19 穆尔加布河


穆尔加布是山地-巴达赫尚自治州下属最大地区,行政中心就是眼前的穆尔加布镇。小镇大路边有个“帕米尔饭店(Pamir Hotel)”,似乎是当地唯一的两层楼房,一个地标性建筑。我们到时饭店已经客满,只能在附近一个名叫“菲里拉旅馆(Guesthouse Filyra)”的民宿安顿下来。


第四天(2017年6月28日):

穆尔加布—佐尔库勒湖—延戈(瓦罕河谷)

清早(6:40)结账离开菲里拉客栈,步行到帕米尔饭店一楼餐厅吃早餐。早餐品种丰富,味道可口。除了我们团队外,另有几位看起来像西方面孔的外国人。7:30,结束早餐,司机去给车加油,我们到镇上走了走。小镇似乎只有两条干道,镇中心立着一座高大的列宁塑像(图20)。沿干道走到穆尔加布河大桥,宁静的河水从桥下流过(图21)。穆尔加布河(Murghob/مرغاب)也属喷赤河重要支流,上游为阿克苏河(Oqsu/آقسو),流经穆尔加布镇后继续向西,经萨雷兹湖(Sarez/دریاچۀ سریز),最后在鲁尚汇入喷赤河。穆尔加布桥边立着一个路标,写着两个简单的数字:930/93。原来,从这里沿帕米尔公路往西到杜尚别,有930千米,往东到中国边境口岸卡拉苏(Qarasu),则仅93千米。穆尔加布是塔吉克斯坦帕米尔地区距离中国最近的城镇。


图20 穆尔加布镇的列宁塑像


图21 穆尔加布河大桥


8:33,登车出发,再次通过“青草地”检查站,沿昨天来时的路返回高原。海拔高度很快又升到四千米以上。笔直的帕米尔公路在高原上伸展,一直隐入前边低垂的天际,仿佛没有尽头,小夏感叹道:“真像一条天路啊!”9:12,经过一处路标,写着数字148,是距东部边境的距离。这意味着我们已离开穆尔加布镇55千米。海拔4085米。自昨天见到盘羊塑像起,就期盼着能与传说中的“马可波罗羊”相遇,但一直没见到它们的影子。正惦记间,路边出现一根石柱,上面似乎摆放着羊角。停车察看,果真是盘羊角,只有半副,即一只角,质感看起来像一截枯木(图22)。罗丰说:“快拿卷尺量一下。”测量的结果是:单角弧长为98厘米,直线长度60厘米,最大角径10厘米,头径15厘米,残存头围20厘米。我拿出笔记本,朱老师记录数字,罗丰画图,一副逼真的盘羊角线描图很快出现在本子上。盘羊角摆放于此,显然表明这里是它们的栖居地。这个发现多少弥补了我们心中的遗憾。正当沉浸在兴奋之中时,朱老师手机接到刘子凡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说是此刻正在中古史中心,跟荣新江老师说起我们在帕米尔考察,荣老师让他表达对大家的问候。朱老师用几分夸张的语气大声道:“请转告荣老师,就在几分钟前,我们发现了马可波罗羊,完成了马可波罗项目的考察任务!”


图22 记录盘羊角数据


上车继续赶路,10:28,经过阿尔楚尔村。又过了几分钟,道路右侧出现一个个相连的小湖,小夏说,这里离我们前天投宿的布伦库尔村很近。10:54,到达一个岔路口:沿大道继续直走往西,是我们从霍罗格来时走的路;沿左拐的岔道往南,则通往瓦罕走廊。我们下一个考察目的地是佐尔库勒湖(Zorkul/زارکول),因此应走南道。岔道的路况开始明显变差,没有铺柏油,全是碎石或土路(图23)。路边时见大片雪白的盐碱地。11:08,经过一个不知名小湖,水呈红色,据说是因为里面生长着红色水草。沿途多嶙峋怪石。偶见细小的水流,是夏季山上的融雪形成。11:29,路边忽然跑过两只动物——旱獭,司机停车,让大家下车稍作休息。在空旷无人的高原上站立片刻,再次感受它的苍凉、荒寂和壮阔。11:44,又经过一个小湖,有牧人在放羊;见到一种体型比麻雀瘦小的飞鸟。路边山脚有大片积雪。11:55,路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了绵延的大雪山,小夏提醒说,那就是瓦罕山脉(兴都库什山脉),我们已来到帕米尔高原南缘,接近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的边界。路边看见几间简陋的土屋,以及几个放羊的牧人。司机停车问路。


图23 通向瓦罕走廊的土路


中午12点,到达哈耳古什(Khargush/خرگوش)关口。哈耳古什意为“兔子”,听起来有点萌,却是个军营所在地,叫作“兔子营地”(Qishloqi Khargush/قشلاق خرگوش)。军营铁门前站立着一位手持冲锋枪的哨兵,门外立着“佐尔库勒自然保护区”大指示牌(图24)。我们要去的佐尔库勒湖就在保护区内。小夏上前询问,得知须持有许可证才能进入保护区,而我们因行程仓促,未能在霍罗格提前办好许可证,因此无法入内。小夏和百合花反复向哨兵说明我们千里迢迢从中国专程来此,非常不容易,希望他能通融放行。哨兵坚持原则,只听长官命令,而长官此时不在营中,不知何时回来。我们不得已,只能干等着,看看有没有转机。车停路边,从铁门向军营里望去,里面有个石堆,上面赫然摆放着一副完整的大羊角,又弯又长,是马可·波罗羊!这一发现让困顿焦急中的我们稍感振作,一边拿出西瓜和馕当午餐,一边等着长官。还好,没有等太久,长官回来了,是一位年轻清瘦的连长,态度很友好。听了我们的情况后,他表示同意放行,并要亲自带我们前往。


图24 佐尔库勒自然保护区门口的指示牌


13:03,从营地出发,驱车前往佐尔库勒湖。连长随身带着一支步枪,坐在副驾驶座上。营地南边山脚下就是帕米尔河(Pamir River/رود پامیر),沿河向东走,即可到达它的源头——佐尔库勒湖。帕米尔河属喷赤河上游,这里河水清澈,水流平静,河上有飞禽,连长称其为murghob(مرغاب,“水鸟”)。水鸟被汽车开过的声音惊起,迅速飞到对岸,我们的视线也跟随着被再次引向对面的阿富汗。对岸有一道很长的土堤,似城墙沿河伸展,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土堤后边可以望见连绵不绝的、冰雪覆盖的兴都库什山,连长把它直接称为阿富汗山脉,把山上的冰川称作“老冰(piryaxho/پیریَخ‌ها)”,非常贴切(图25)。连长说,那些堤坝后面就是阿富汗村庄。在一个河湾处,可以望见对岸的白色帐篷和一位赶着牛、羊和骆驼的牧人,让人不由得想起“游牧的吉尔吉斯人,骑着毛蓬蓬的小马,从帕米尔高原而下”的诗句。平坦的河滩上小草青翠,野花遍地,景色如画,又让人想起“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的熟悉牧歌。


图25 冰雪覆盖的兴都库什山


没走多久,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又出现一副巨大而完整的盘羊角。连长说,佐尔库勒湖自然保护区里有许多野生动物,山羊、豹子、旱獭、野猪,当然也有人们津津乐道的“马可٠波罗羊(Ovis Poli)”,当地人好像称做muzkul(buz-i kuh?)。河滩路越来越难走,汽车不时要涉水行驶。爬上一道陡坡,堤坝忽然开阔,汽车开始疾驰。对岸的雪山越来越高耸巍峨。不久,车再次开下河堤,重新行驶在河滩上,不时需要淌过从雪山流下的浅溪。15:14,到达一处简易房,是守卫湖区的哨所,有两三名士兵,带着一条活泼蹦跳的大黄狗。连长过去说明了情况,获准前往湖边。十分钟后,一片蓝色的湖水终于出现眼前,这就是我们为之跋涉而来的佐尔库勒湖(Zorkul/زارکول,或称萨雷库里湖),亦即朱老师念叨了一路的“大龙池”(图26)。大约180年前的冬天,英国探险家伍德(John Wood)到达这里,难抑兴奋的心情:“1838年2月19日下午5时,我们站上了‘世界屋顶(Roof of the World)’——当地人称之为Bam-i-Dúniah。伸展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瑰丽而冰冻的水面,从它西端流出的是雏形初具的阿姆河(the infant river of the Oxus)。”伍德将这个“呈新月状”的湖泊、他心中的阿姆河源头,命名为“维多利亚湖(Lake Victoria)”,他的向导、当地吉尔吉斯人则称之为Sir-i-kol。


图26 佐尔库勒湖——玄奘记载的“大龙池”


司机将车停在北岸一处平坦开阔的草地上(海拔4174米),大家欢呼着跑到湖边,朱老师捧起水尝了一口,说:“是淡水,有点甜。”湖水寒冽,水下石子历历可见。湖水由近及远呈现出蓝、深蓝、绿、深绿的渐变色。据说湖水最深处达300米。湖水来自周围的冰山融雪,岸边时常可见清澈的水流汇入湖中。宁静的喷赤河之源,蓝天、雪山与湖水交相映照,美如天堂,令人陶醉。罗丰又开始叹息道:“看,罗新没有来,多可惜。”千辛万苦来到佐尔库勒湖,却无法多作停留。盘桓片刻、匆匆合影之后(图27),我们就不得不离开,原路返回。这回我们的左边是帕米尔河,右边是帕米尔高原边缘的南阿尔楚尔山脉。重新聊起让我们耿耿于怀的马可波罗羊,连长说,这一带山地间确实常有盘羊出没,如果目力够好,或者用望远镜,也许能看到它们奔跑的身影。我们瞪大了双眼尽力张望,还是未能如愿。16:35,路边再次发现一副完整的盘羊头骨(图28)。下车查看,连长根据骨架颜色推测这是头年轻的羊,也许只有两岁。据他说:塔吉克斯坦政府限制捕猎盘羊,捕猎一头羊要交纳8万美元,这头羊应该不是死于人类猎杀,而是被狼捕食后,骨架留在了这里。司机法哈补充说,到这里来付费捕猎盘羊的主要是美国人和德国人。


图27 在佐尔库勒湖边


图28 帕米尔河谷路遇马可波罗羊头骨


沿河常见野鸭以及类似白鸥的水鸟在低飞。连长说,这一带夏天会飞来一种名叫Indiski cuckoos的候鸟,它们有吞食宝石的习性,每年夏天从南边的印度、巴基斯坦飞来,在佐尔库勒湖区度夏、产卵、孵鸟,然后又飞回南方过冬;人们若能够发现并捕获这种鸟,就能得到它腹中的宝石。他进一步解释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在苏联时期发行的一本关于塔吉克斯坦的红皮书上有记载。因不懂俄语,我没听清连长说的书名,但想起类似的说法似乎自古就有,《马可波罗行纪》、元人刘郁《西使记》、波斯人的《七境域志》中都有记述。至于所说的是哪种鸟,记得《世界境域志》记述印度鸟类时,提到一种名叫“印度杜鹃”的鸟,波斯文为Shārak(شارک),米诺尔斯基英译本作Indian cuckoos,听起来跟连长所说的Indiski cuckoos发音很近,不知是否指同一种鸟。沿路常见的另一种动物是旱獭,大尾巴,身形肥圆,但很灵活,见车就慌忙钻洞,偶有胆子大的会在路上跑过,进洞前还直起身扭头张望,憨态十足。兵营与佐尔库勒湖之间距离约100千米,开车往返5个小时。与连长闲聊中,他问我是否知道Roh-i Ebrishem是什么意思。我点头道: راه ابریشم,丝绸之路,波斯语也叫Jāda-yi Abrīsham(جادۀ ابریشم)。他很认真地解释说:我们所走的喷赤河谷这条路,很久以前就是一条丝绸贸易的通道,商人们从撒马尔罕、布哈拉出发,沿着喷赤河谷一直往东走,就能走到中国,这就是丝绸之路。我连连点头,从一位军人的口中听到这番话,让人不由得对他多了一分敬意。17:57,回到“兔子营地”,谢过连长,互相道别。18点整,到达哈耳古什关卡,下车查验证件,刚准备离开,忽然又被拦下,原来,附近住有一支援建的中国建筑工程队(中江集团),听知我们一行到来的消息,特地过来请我们去吃晚饭。在建筑队的驻地,吃到了中国厨师做的烧茄子、扁豆焖肉,还有帕米尔河的鱼,鱼汤鲜美,让人难忘。饭后,每人将保温杯灌满热水,与工人们告别,重新出发。18:58,再次通过哈耳古什检查站。19:13,到帕米尔河边,海拔3671米。这里是帕米尔高原南部边缘,地势急速下降。车沿河谷向西,行驶在一条沿高山峭壁凿出的路上,路窄而陡,十分惊险,左边是悬崖,悬崖下是汹涌的帕米尔河;右边是峭壁,峭壁之上是苍莽高原。天色黑下来,除了车灯下昏黄的小路,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大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更不敢说话,唯恐司机受干扰,一不小心把车开到悬崖下。这个时候已不再有心思张望对岸的另一个国家,只盼着这如临深渊的暗夜行车赶紧结束。在凝重的气氛中行驶了不知多久,远远看到一盏路灯,路边出现了人家,小夏下车打听,没有投宿点,只能继续往前驶。20:55,望见前方再次出现了隐约的灯光,终于到达了兰加尔(Langar/لنگر),瓦罕河谷东端的一个村庄。这里已经属于谷地,海拔降低,道路开阔,最重要的是不用继续在悬崖上行驶了,真让人松了口气。从兰加尔往西,直至伊什卡希姆,就是瓦罕河谷(Darrai Vakhon/درّۀ وخان),或人们常说的瓦罕走廊(Wakhan Corridor/دالان وخان)。路边屋舍多起来,成排的古杨树粗壮高大,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21:15,经过祖格万德村(Zugvand),路边跃出一只灰黄色野兔,在车灯下惊慌跳入草丛。21:51,到弗朗(Vrang)村,路边有个警察站,上前打听,说是往西走走会有条件好些的旅馆。于是继续行驶,半小时后,到达延戈村(Yamg/یمگ),在一家名叫海达尔家庭旅社(Haidar Homestay)的民宿大院安顿下来。这一天连续奔波了15个小时,众人都疲惫至极,几乎全都倒头就睡了。


第五天(2017年6月29日):

延戈(瓦罕河谷)—兰加尔—霍罗格

海答儿民宿旅馆的早餐在一个布置讲究的餐厅,有很多传统装饰物,食物非常丰富。旅馆主人艾达尔·买买多夫(Aidar Mamadov)略懂英语,也能跟我用塔吉克波斯语交流,据他说这一带是瓦罕河谷中仅有的能通波斯语的地方。艾达尔接待过美、俄、日、韩以及中国香港等地游客,得知我们来自中国内地,他特意说道:从瓦罕河谷一直往东走,可以走到中国的和田。又说到丝绸之路上有三大宝物:麝香、珍珠、红宝石,让人听了很高兴。延戈在19世纪诞生过一位名人穆巴拉克٠瓦罕尼(Mubārak-i Vakhānī/مبارک وخانی,1843-1902),村里至今保留着他的故居,艾达尔正好是故居博物馆的管理员,早饭后就领我们前去参观。博物馆坐落在山坡上,远远可以望见大门顶上摆放着几副盘羊角和山羊角(图29),门前白、紫花苜蓿盛开,门上挂着“穆巴拉克٠瓦罕尼故居博物馆(Khona-Osorkhonai Muboraki Vakhoni/خانه- آثارخانۀ  مبارک وخانی)”牌匾。穆巴拉克٠瓦罕尼不仅是诗人,而且在天文、音乐、绘画和造纸等多方面也都造诣很深,馆内展陈的除了他的生平介绍、墓地旧照、著作抄本及石印本以外,还可以看到他建造的天文观测站(Rasadgohi Munajjim/رصدگاه منجّم)遗存,如日晷(Sangi oftob/سنگ آفتاب)和他制订的太阳历(Taqvimi shamsii shoir/تقویم شمسی شاعر)等,还有一个专门展示乐器的小屋。艾达尔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每一种乐器,并给我们现场演奏(图30)。参观完毕,朱老师为纪念馆留言题字,我见门厅墙上张贴有另外三位诗人的画像(图31),便走前细看。右边画的是鲁达基,上面写着一行说明:“纪念阿布٠阿卜杜拉٠鲁达基诞辰1150周年(Ba iftikhori 1150-solagii Abū Abdullohi Rūdakī)”;左边画的是鲁米(莫拉维),也写着一行文字:“纪念扎拉鲁丁٠鲁米诞辰800周年(Ba iftikhori 800-solagii Jaloliddini Rumī)”;位于中间的最醒目的位置,则是介绍另一位中亚诗人纳赛尔·霍斯鲁(Nosiri Khusraw Qubodiyoni/ناصر خسرو قبادیانی,1004-1088),在顶部还引录了他的两行诗句,我吃力地试认着西里尔文,艾达尔走过来,朗读道:“Dar in bomi gardunu in bumi sokit, bubin san‘atu hikmati ghaibdonro.”我连忙把原文照录下来:“در این بامِ گردون و این بومِ ساکت، ببین صنعت و حکمتِ غیب‌دان را [在这苍穹之顶与寂静之地,感受洞察奥秘者(造物主)的技艺和哲理]。”


图29 穆巴拉克٠瓦罕尼故居博物馆大门


图30 穆巴拉克٠瓦罕尼故居管理员艾达尔弹奏传统乐器


图31 中亚三诗人


见我对诗歌感兴趣,艾达尔又朗声吟诵道:“Qadam-e Muborak mushk ast agar che nofa nadorad(قدم مبارک مشک است اگرچه نافه ندارد)。”这是一句对诗人穆巴拉克的赞颂之辞:“卡达木٠穆巴拉克如同麝香,虽然他并没有香囊。”这句话中Qadam-i Muborak两词既是诗人的名字“卡达木٠穆巴拉克”,也可以按Qadam(“脚步”)和Muborak(“吉祥的”)各自的本意,理解为“吉祥的脚步”,另外还可以将第一个词按本意、第二个词按专名,合起来理解为“穆巴拉克的脚步”。无论哪一种理解,都符合语法,语义也通顺,就是赞美诗人如同麝香,所至之处都留下芬芳。艾达尔见我听懂了诗中的双关妙用,高兴得大笑起来。8:54,结束在延戈的活动,乘车向东返回昨晚路过而未停留的兰加尔。沿途河面十分宽阔,水流和缓,沙洲小岛上长满各种灌木和小树。附近有不少景点,如礼拜寺(Jamoat Khona)和岩画(Langar petroglyphs),不过我们都没时间去参观。继续东行十几分钟,见到一个大标牌,上写西里尔文塔吉克语,我试着转写成波斯文,大致应该是:ساختمانِ دیوارهای سیل‌پرتاب  در مَجرایِ سیل‌گذر فیض‌الله بک دره، دیهۀ حصار، جماعتِ زانگ، ناحیۀ اشکاشم.(“伊什卡希姆地区,宗乡,希萨尔村,菲兹拉伯克谷地,泥石流通道导泥墙设施”);标牌另一面写着对应的英语(Construction of mud diverting walls on Fayzullobekdara debris flow canal, Hisor village, Zong sub-district, Ishkashim district),落款日期为2014年12月,上面有加拿大阿伽汗基金会(Aga Khan Foundation Canada)以及加拿大外交、贸易和发展部的名称和徽标,应当是这一建筑设施的赞助者。瓦罕河谷地属于伊什卡希姆地区,景色迥然不同于帕米尔高原,人烟稠密,农田相连,成片的麦苗和油菜花,还有很多果树(图32)。路边一排排粗壮高大的杨树,足可两人合抱,显然是树龄很长的古木,表明这一带民居历史悠久,是古老的东西交通要道。从车上常能看到路边村庄的围墙、农家院墙甚至麻札墓地上都摆放着盘羊角和山羊角。


图32 瓦罕河谷风光


9:45左右到达兰加尔,登上附近山坡远眺。对岸的阿富汗群山间有一条大河,即瓦罕河(Obi Vakhon/آبِ وخان)自南而来,在这里与帕米尔河(Pamir Daryo/پامیر دریا)相汇,形成喷赤河。习惯上,此处往西直至伊什卡希姆的这一段喷赤河,也被称为瓦罕河。从兰加尔下山重新西行,经过宗(Zong/زانگ)和祖格万德(Zugvand)两处村庄,听小夏说这一带有不少古堡遗迹,其中有个“丝绸堡[Vishim (Abrisham) Qala/ابریشم قلعه]”,听起来非常吸引人,可惜我们行程太紧,安排不出时间去探访。途中遇见两位背着巨大行囊的年轻人,是来自法国的登山爱好者。得知我们从中国来,他们很高兴地说,他们三四个月前刚完成在中国的长城徒步旅行,现在打算前往附近的卡尔٠马克思峰(Karl Marx Peak,6723米)和恩格斯峰(Engels Peak,6510米),帕米尔高原西南部最高的两座山峰。11:05,到达弗朗(Vrang)村,村后山上有座佛寺(Ma’badi Būdoyī/معبد بودایی)遗迹。山不算高,但没有路,坡很陡,坡面沙石容易让人滑倒,小夏和周珊身手敏捷,跟着向导很快就到了坡上,我们另外几人笨拙地弓着腰,手脚并用,慢慢爬了上去。佛寺建筑遗留下来的只有阶梯状石砌基座,有五六层(图33),其中一块大石上有个凹陷的坑,传说是佛脚印(图34)。遗址旁立有两块落款为2009年的黑色石碑,分别用英语和塔吉克语(西里尔文),上面介绍说这座佛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5-6世纪,还特别提到,“根据一位中国佛僧玄奘(Syuan Tzan)的记述,在喷赤河(Daryoi Panj/دریای پنج،)左岸、瓦罕的古都昏陀多城(Khandud),也有一座立着佛陀石像的寺庙”。


图33 弗朗村佛塔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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