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兵必败:说说金门之战
1949年10月末,国共爆发了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这就是金门之战,台湾方面称之为古宁头大捷。此次战役,一方面是三年内横扫八百万国军轻松拿下大陆的解放军的收宫之战,另一方面却是退守孤岛的国民政府的真正的生死之战。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九千解放军全军覆没,国军取得少有的对共歼灭战。由此,国民政府保住了最后一点残山剩水。并且在随后的痛定思痛中,成功完成了土改与经济腾飞,完成了向宪政民主的转型,为中国人树立了通往宪政民主的信心。回看这场战争,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1949年下半年,至次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可谓20世纪前半叶最动荡、最危险却极富戏剧性的日子。
继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中,国民党军队主力付之一炬,人民解放军又渡江取南京、克上海,稍事休整,1949年7月上旬入闽,毛泽东命令第三野战军以8个军的兵力投入解放台湾的备战中。8月,发起福州战役,解放福州。10月,发起漳(州)厦(门)战役,解放漳厦地区及滨海一些岛屿,金门顿成一座孤岛。
金门是台湾的桥头堡,历史上郑成功、施琅攻取台湾,都以金、厦为出发地。金门在国民党手中,进可封锁内陆,退可屏障台湾。金门若在共产党手中,台湾海峡的交通线便面临极大威胁。
金门守军为李良荣的二十二兵团,该兵团既非嫡系,又是累败之师,其下二十五军于淮海战役第一阶段重创于碾庄,军长黄百韬自杀,五军则全歼于淮海战场陈官庄。此时的装备已不如解放军,编制也不齐,为着军饷,号称一个兵团,实则仅弱旅两万。
隔海虎视的,却是三野第十兵团,兵团司令员叶飞,号称“小叶挺”,善战、多谋、常胜。这两年多来,十兵团平山东,扫淮海,跨长江,克福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1949年10月泉州召开的兵团作战会议上,叶飞意气风发地说了四个字:“此役必胜!”
一位老前辈对几十年后来此调研的刘亚洲说:叶飞在老虎洞宴请厦门地方领导,用筷子指菜盘,道:“金门就是这盘中的一块肉,想什么时候夹,就什么时候夹,跑不了。”说毕大笑,豪气溢于言表。
刘亚洲在日后写出的《金门战役检讨》一文里认为,叶飞选择二十八军打金门是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理由一,在十兵团中,二十八军善守不善攻,甚少攻坚任务,多是打阻击战;理由二,二十八军军长朱绍清在上海治病,政委陈美藻治理福州,参谋长也不在位,军中只有副军长萧锋一人,既当爹又当娘。做此决定仍然是出于叶飞的轻敌。叶飞对萧锋说:‘看来大陆再也不会有什么大仗打了,你们二十八军就扫个尾吧’。”
10月24日深夜,离厦门仅有5.5海里的金门海面,吹着微弱的东北风。突然,一阵剧烈的隆隆炮声,划破了宁静的黑夜。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十兵团以三个隶属不同建制的团约9,000多人的第一梯队,分乘300余艘大小各型机帆船,向金门驶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刘亚洲始终不明白萧锋怎么排了个这么古怪的阵容,“不像是啃骨头,倒像是喝稀粥”。
后来二十八军一位老领导向他道出原委:萧锋也认为此战必胜,胜利后必有缴获。他的指导思想是“照顾本位,最后抓一把”,希望各部队都能在最后的胜利中分摊点实惠。于是,除了兵员来自不同的师以外,明明船只紧缺,第一波只够载运9,000余兵员,有些船上却装了不该装的东西:主攻团的几条船上载着大量新印制的人民币,据说是准备用来庆功时大把花销的。另一个团的船上装了风浪里颠得嗷嗷叫的肥猪,也是准备用于庆功宴的,还有船上堆着小山似的办公桌椅,以便战斗结束后新政权马上可以开张······
更让后来军史研究者吃惊的是,三个团的兵力登陆,竟没有一名师指挥员随同登陆指挥。而且,当时解放军基本上是旱鸭子,二十八军也不例外,原系渤海军区的老底子,主要战斗员均是山东人,多数战士头一遭见大海。一团长竟说:“谁在海里放了这么多盐,那么咸!”
海岛作战,守方处孤岛,临绝地,唯有死战求生,别无他途。但李良荣再做困兽斗,仍不足以化劣势为优势。让叶飞、萧锋手中情报大大失灵的是——二十二兵团8月驻金门后,李良荣急电正在高雄训兵的陆军训练总司令孙立人,请派新军增援。孙立人即命二一师师直属队和六一、六二团约7,000人船运金门,配属二十五军。”
而胡琏的十二兵团,更是让叶飞、萧锋等人不明就里。
把胡琏扔下来吧
胡琏,原名从禄,又名俊儒,字伯玉,陕西华州人。国民党军史评价他有张灵甫的“悍”,但无张灵甫的“骄”;其“忠”不比黄百韬少,其“谋”却比黄百韬多。
胡琏黄埔四期毕业,与谢晋元、张灵甫、唐天际、刘志丹等人同学。军校毕业直接参加北伐,其后,参加了新军阀混战,多次立下军功。1943年5月,所辖第十八军第十一师守备湖北宜昌石牌要塞的核心阵地。此役后,胡琏被授予最高青天白日勋章。次年,奉调到重庆蒋介石侍从室,并很快升任第18军军长,该军成为公认的国民党五大王牌部队之一。
淮海战役中,国民党第十二兵团被中原野战军7个纵队包围在宿县西南双堆集地区,动弹不得。南京为十二兵团空投物资,官兵都说:“投这些东西不济事,最好把胡琏扔下来吧。”胡琏再度出山,专机送到战地“扔”了下来。黄维为兵团司令,胡琏为副司令。
可惜这回大局已定,独木难支,该兵团4个军11个整师10万余人大部被歼,黄、胡二人乘坦克分头突围,黄所乘坦克阴沟里翻船,被解放军俘虏。胡在爬上另一辆坦克时被手榴弹炸伤,顾不得包扎,一头扎入坦克夺路狂逃,方向却是逆行——沿途解放军部队虽诧异于这辆奇怪的坦克,可谁也没料到里面就坐着被毛泽东称为“狡如狐,勇如虎”的胡琏······
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后,国民党主力消耗大半,被挤到了墙角的蒋介石,嘱胡琏速去浙江、福建、江西三省招兵买马,为国民政府的撤退保驾护航。
在浙闽两省,胡琏唇焦舌敝,话带血丝,却毫无头绪,在这风雨苍黄、山河剧变之时,人心浮动,本土保安都猝不及防,哪有兵员可征召外遣?
胡琏熟稔唐代府兵制,即提出一甲一兵的构思。一甲一兵,就是以“甲”为基层单位,每甲十二户共推出一丁当兵,服役两年,期满再推一名入伍以换旧丁。在其服役两年里,未出丁之十一户人家,一起襄助入伍丁之家属。
每县幅员大小不等,以最小的县计算,出兵千余人当无问题,可达到一县一团。而军、师、直属部队之兵源,由人口大县充实。如此一团之兵属于一县,语言习惯、饮食起居一样,彼此或友或邻,均可互为照顾,融为一体,而且家庭亦因上述关系,对其出征子弟音信易通,减少牵挂,实乃唐代府兵制精神可为今用。
总体上看,21个县实施顺利,从召开征兵动员大会始,到戎装入营终,各县均未超过一个月。败逃之际,江西共有10万余人陆续赴台。
在台湾的胡琏将军。
胡琏再出山,血战金门岛
此前的8月17日,解放军第十兵团即叶飞兵团攻占了福州。9月10日,其主力南下,环伺金门、厦门。另解放军七个军横扫浙江,指向舟山。广州当时是国民党政府临时避难地,已是帷灯匣剑,危墙之下。原准备第十二兵团赴广州解围,但东南军政副长官罗卓英衔长官陈诚之命,认定对党国命运台湾才是长久大计,决意抽调第十二兵团一部分兵力赴金门布防,胡琏即以第十八军应命。
胡琏将其作战行踪潜藏很深,先令第十一师转进厦门,并以十二兵团的名义上街游行,迷惑解放军后,随即增援大嶝岛作战。十八军所属的四十三师、二十八师,共八个团的兵力,则于10月8日在汕头秘密启航增防金门,第十九军乘第二船队,滞留海上,后也改航支持金门作战。第六十七军则赴舟山增防。
解放军攻克厦门后,并未发现十二兵团踪迹,自认为胡琏好虚张声势。10月24日,胡琏又向蒋介石发出电报,佯装十二兵团还在海上,请求撤回台湾。这份电报被解放军截获,叶飞正在召集兵团会议最后落实当晚进攻金门战事,情报处长将这一电报的情况报他,他说:很好,看来现在是最好的攻击时间了,一来胡琏兵团还没有上岛,二则李良荣兵团还没撤走,上岛不至于扑空。金门战役遂于当晚仓促发动。
虽满弦顺风,趁潮靠岸,但隔岸炮击火力有限,此岸又密布地雷,最先在垄口登陆的解放军二四四团死伤惨重。其地雷之多,几十年后联合国统计,以每平方公里数量计,继柬埔寨、中东之后,金门是世界上布雷最密的地区,以至于到了1970年代,岛上许多地方仍须有防雷的警示。
随后,解放军二五一团、二五三团,在古宁头到林厝间强行突破,向纵深猛插,连续攻陷古宁头、北山、南山、林厝、浦头、湖尾等村落,以及观音亭和东一点红等重要据点。
在有“金门之熊”之誉的M5A1型坦克装甲部队及空军支持下,国军全力反击,将解放军逼退至古宁头附近的南山、北山、安岐村一带村落,展开激烈的巷战。彼此都上了刺刀,银光雪弧连天跳跃之中,双方逐屋争夺,寸土必争,生死总在分秒毫厘之间。
此时,解放军急需第二梯队支援,并调整战法,但国民党海军司令黎玉玺亲率太平舰赶来,在古宁头西北海面,猛烈轰击了搁浅在此的解放军船只。
天亮后,国民党空军野马式战斗机群又飞临金门上空,开始轮番俯冲,以机枪和火箭向解放军阵地猛烈扫射攻击。另有数架则飞到海边,向解放军残存的赖以接运援军的船只投掷汽油弹,引起熊熊烈火,足有几十米高,将全部船只烧得一干二净。海面上满是不得不弃船又不得不爬上海滩的同志。大陆这一侧看得清清楚楚,遥见对岸战况之惨烈,手下部队虽多,却唯有望海兴叹,指挥所里急得团团转的萧锋,时有困狮般的狂吼长啸······
至26日凌晨3时,解放军唯有一营兵力登陆增援成功,且只有轻火器,无法与守军坦克相抗,再次被逼回古宁头村一带。拂晓后,胡琏抵达金门,在湖南高地亲自指挥作战。随后集结岛上国军所有部队,在战车战防炮猛烈轰击下全面出击,逐步收复各村落和高地据点。
27日8时30分,国军对古宁头阵地发起最后总攻,潮水一般的敌人从三个方向涌来。顽抗到最后的解放军五十名官兵,弹尽后,集体扑向大海。国军用机枪疯狂扫射,海面一片殷红。少顷,海滩上,一团团红红绿绿的新版人民币,随海风翻卷,洒落在触眼可及的尸首上。在一条烧得几成焦炭的大型帆船里,发现有烫毛羊肉半边,油炸花生米一桶,烧酒一大坛,白米一大包,显示解放军约有当夜登陆、次日即在岛上用早餐的安排······
图为金门战役中被俘的解放军。
在此次国民党战史上被称为“古宁头大捷”里,历时三昼夜、前后共56小时的战斗中,解放军官兵全军覆没,无一返回对岸,亡者三千余人,伤残、被俘者七千多人。国军伤亡三千多人。清点战俘时,国军原以为必可俘得共军一两名师长,结果仅得隶属不同军、师之五名团长。
1952年,解放军被俘的三千余人被分批遣返大陆,回来后一律被开除党籍、军籍,遣返老家种地。一部分人被定性为叛徒而遭判刑,“文革”中更是饱受折磨,纵是做农民也不能幸免。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苦战三天,受苦三十年。”此次战役的总指挥叶飞,则自请处分,“但毛泽东原谅了他。他的地位始终未受影响。”
蒋介石落泪
金门获胜的消息传到台北,两夜无眠的台湾省主席陈诚,心中一块巨石訇然落地。
蒋经国从金门回到台北,即去草山公馆,报告父亲:“金门古宁头大捷了,这一次我们全胜了!”
人如其名的蒋介石,一向不轻易流露情感,此刻他流泪了。他太需要一次胜利,给自己这个风雨飘摇的政权注入一支强心针。
不得不诀别大陆、落荒台湾的蒋介石,在1949年日记中无数次自省:“一年悲剧与惨状实不忍反省,亦不敢回顾。”而当时一些国外报纸谈起“中华民国政府”时,总不约而同地加上“垂死”的形容词。
“古宁头大捷”,终让蒋介石有了一股中气说:“这是我们革命转败为胜的开始,是我们第一次把共匪的军队打得全军覆没。”“古宁头大捷”,亦使他的目光从梦魇般的1949年拔出来,他说:“从今以后,我们要在反共复国的基地,把三民主义好好地扎根。”
大仗后,胡琏两度担任金门防卫总司令。在其运筹指挥下,这个原本风沙强劲、亘古荒凉,只见稀疏的茅草与菅芒花随风摇曳的小岛,打桩声、开钻声、浇灌声、号子声、军歌声······通宵达旦,迷宫一般的地下战备坑道,充满肃杀气氛的海岸阻隔桩、各种军事伪装和防御工事一一竣工,成为今人凭吊冷战历史中不可或缺之场景。
1953年,胡琏下令在金门最高的太武山建“国民革命军公墓”,以安葬三年来在金门因公或遇难逝去的国军官兵。其后,又在林厝村建有将军祠一座,祠后一个大坑内集中收有岛上当年匆匆处理的解放军阵亡官兵的几千具尸骸。
1964年,胡琏卸下军职,出任“驻南越大使”。8年后,免职回台任“总统府”战略顾问,并晋升一级陆军上将。
1977年6月,胡琏因患心脏病在台北逝世。遗体以海葬形式安息在澎湖列岛海域。此后,金门有“伯玉路”,“伯玉亭”。
那些大多被胡琏带到岛上来的江西十万子弟,近些年绝大部分的萦魂绕魄,也随他们的司令飘零去了海角天涯。
金门之战被俘的解放军官兵
每当我回想到国共战争,心情都无比沉重,其实,国共两军都是最优秀的将士,对垒撕杀的两军将士,都是骨肉同胞。这个民族的文明程度做不到政权的和平更替,这种骨肉相残的惨剧是注定要无数次重演的,每思及此,东野长峥都要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