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凤凰读书
文字之美,精神之渊。关注当下优秀出版书籍,打捞故纸陈书,推出凤凰网读书会、读药周刊、凤凰好书榜、文学青年周刊、凤凰副刊、一日一书、凤凰诗刊等精品专刊。在繁杂的世俗生活中,留一点时间探寻文字的美感,徜徉于精神的深渊,安静下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书单来了  ·  最适合读书人的周边,双11大促专场来了! ·  2 天前  
经典短篇阅读小组  ·  更应该检讨自己 ·  5 天前  
单向街书店  ·  【单向历】10 月 20 日,宜打盹 ·  1 周前  
51好读  ›  专栏  ›  凤凰读书

梅萨与同性伴侣相知数十年,这是她的独居日记|星期天文学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2-19 08:42

正文

 


5
10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罩着霜的明亮的银色牧场。灿烂的阳光穿过黄色的树叶,投射在谷仓上。倘若没有这种宁静的空间来安抚我的眼睛,我又会怎么样?这整个的景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开启。这就是我离开后为什么要回来的原因,好像回来做深深的喘息。每次离开,甚至只是一个周末,屋子和园圃都得重新去接近。有些东西随人的离去而消逝,必须再重新使之恢复生气。

 

一大堆信件在等着我,其中有几样出人意料的东西。在一个包裹里,一只硕大的蘑菇埋在香草中,附带着如何食用的说明。这东西很神秘,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另一个包裹里是一瓶自制的无花果果酱。这些不是买来的,而是猎取或是自己动手做的礼物,对我实属一种恩赐。

 

我设法把这些东西及三十几封信堆在一边,因为当我一路沿着康奈狄格河岸在秋高气爽中驾车回来,驶近布拉特勒堡罗小城,和老朋友一样的小山丘相逢时,我便决心腾出空间,内心的空间来作首诗。失去使得一切变得敏锐。这些短暂的、爱的最后破碎的周末以及在失意的困境中丧失自制力使我痛苦不堪。诗的内容是有关沉默的。只有在沉默中爱人们才对已知的有所悟及。也只有在沉默中爱人们才赤裸裸地从头到脚感受到爱的充实。有片刻工夫,好像裸露的我被爱裹着,但那之后,当我回来,在寂寞中我颤抖着,我又不得不面对而且要征服孤独。走进这房子时,没有温存,没有鲜花,只有庞鸱发出一声欢迎的尖叫。陈腐的烟草气味,关闭的窗户,都在表明我自身的生命正在什么地方等待着我,等待着我再去重新创造。

 

打开其他的包裹,发现了《爱之种种》的第一批版本。一看就知道诺顿出版社对封面做了精美的设计。分别包装了三本送给朋友。没有人在这里一道庆贺实在是扫兴。

 

秋天的藏红花出奇的姣好,还有欧薄荷紫苑,蓝色的火焰在落叶中燃烧着。采了一些藏红花和几朵迟开的玫瑰插入在那间舒适屋子里的壁炉台上威尼斯玻璃花瓶里。然后是做晚饭。那个硕大蘑菇做出来后呈现出令人吃惊的芥黄绿色,吃起来很苦。

 

今天早晨醒来,眼里噙着泪。我在想一个人到了快六十岁时是否有可能彻底改变自己。我有可能学会控制自己下意识的怨恨、敌意和矛盾的心理吗?如果不能,我将会失去我所爱的人。一切都无济于事,我只有一分一秒地继续活下去——把鸟食挂出去,整理屋子,努力使周围变得协调和平,纵然我的内心并非如此。此刻已是十点半,外面阳光灿烂明媚,相比之下屋内显得比较黑暗。抬眼穿过客厅向那间舒适惬意的屋子望去,一切都罩在暗影里,直到尽头,窗外一束透明的金绿色叶子依挨着。这里,我的书房内,秋天的阳光是那般淡白明澈,它在呼唤着内心与它的一致……明净,明净……

 


30
10


 

昨日又是阳光十分明媚的一天。入黑时我把整个园圃都覆盖好了。巴德·沃纳弄来的第二批粗枝几乎都是铁杉,这比云杉要轻得多,而且对四月春季抽芽有好处。干这些事时突然在花丛里发现了一朵深紫色盛开的紫罗兰和两朵秋季英国报春花。我把它们插在了书桌上那个黄褐色的小巧日本花瓶里。报春花即刻绽放开来,你可以看到淡紫色花瓣上细致的紫叶脉和鲜艳的橘黄花蕊。这一切简直是一种奇妙的安排——透明的报春花,丰满实在的紫罗兰花瓣,外加深绿色叶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这绝妙的配搭画下来。

 

但现在最令人欣喜若狂的是阳光,那别具一格的秋天阳光终于来了。就我所知,世界上任何一处地方都比不上此处的阳光——这是新英格兰的崇高荣耀。此时此刻清心独处,怡然欢快回到我的身边,无疑这些个明丽绚烂的日子对这种心境起着重要的作用。连那空气中携带的一丝寒冷也使人感到兴奋不已。然而我觉得疲倦。每次外出讲演我总是变得低沉,不管我多么抱怨这里的寂寞,等到外出时间到了,我并不能提起神来离开这里。随着内心惬意的恢复我感到一种若有所失,诗不再奔流出来。我又变得更为“正常”了,连续几个月来泪如泉涌以及强烈的情感已不复存在。内心出现了,或几乎出现了平衡。但付出的又是怎样的代价?现在在我离开之前我还得写信和清理书桌。这一周时间都用来写一首十四行诗——几百张的草稿——但这首诗是不会成形的。也许我在这首诗上过于费周折因而扼杀了它。

 

15
9


近来遇到些不同的冲突,心中总是萦绕着几年前巴兹尔·德·塞林科特斯对我说的话:“你们美国人给予的太多了。”我常常是多么麻木,给予也许实际上是在想得到,至少是想得到别人对自己的一些注意。无疑我自己在这方面是有过失的。这类以自私为背景的给予经常又以困扰、甚至于反诘来告终:“我给了你这么多,为什么你不做反应或回报?”也就是说:“我是如此这般爱你,为什么你不能近我?”最近不知有多少次我只是梦想隐身而去,起一个新名字,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或在乎我的地方住下来,我痛苦是因为我太知道有些人把他们的需求投在我的身上(经常是我从未见过的人们认为我是一个亲密的朋友,向我倾诉他们的生活,想当然地认为我必须把此放在心上)。我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我也过多给予过别人。我出于同情和内疚表现出的关爱——只能使事情变得更糟——造成了一种幻觉。到最后成了一切都归咎在我身上——伤人心的责问:“你既然不准备接纳我进入你的生活,为什么要回应我?”

 

许多年前,在弗吉尼亚·伍尔芙自杀后我栩栩如生地梦见了她。梦中我看见她走在一条从未见过的、陌生的乡镇街道上,不知为什么我认为她根本并没有自杀,只不过要隐身匿名起来,埋没原来众所周知的自己,重新开始生活。

 

昨晚我重新浏览新版《岁月》,就是想知道一下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是怎样体味它的。还算不错,尽管我现在不会再那样写了。我已压缩了我的风格。近年来它不再明显地带有“诗情”。我对保罗这句话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去学会很好地爱一个人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甚至用一生的时间才能办到——保持足够的距离,拥有适宜的谦卑。”他这样认为。

 

昨天朱迪和我就这件事与Z有关的事情谈了起来,此人近来实在是那样讨厌难缠。也许我们可以送给另外一个人最伟大的礼物——超脱。依恋,哪怕设想中不含自私成分,总归要给另一个人带来负担。怎样才能学会在轻淡无形、不给别人施加压力的情况下去爱一个人呢?简·多米尼克在她生命旅程的最后时刻做到了这一步;自然伊迪丝·肯尼迪多年以前也曾对我提醒过这种非同一般的能力,她要应酬各类朋友,要对付由她而引起的热烈爱慕。

 

难道因我而导致一种我不能应付和不愿接纳的狂热恋情是我的过错吗?也许巴尔兹是对的。大概我用法不当地给予太多了。部分原因是由于我常常需要太多——需要得到我所爱过的人不愿或者不能给予我的——以致我执意要设法去回应别人的情感。丽贝卡·韦斯特说过:“毋庸置疑,我们每一个人既属贫困赤裸的无家可归者,又是仁爱协会的善良修女,后者如果没有那些她可以供给衣食住宿的人们,就会显得冷落孤独,这两者之间不可以相互满足。这是一条既成规则,其内涵使得事情更加难办。如此一来,他们定要在身外寻觅一位陌生人,对仁爱协会的善良修女,贫困赤裸的无家可归者可奉献上他的玫瑰花,对贫困赤裸无家可归者,仁爱协会善良修女可布施她的悲天悯人。”

 

所有这些陌生“情人”不可思议的影响并没有使我感到充实丰富,倒使我觉得自己平庸俗气,因为居然是我自己提出了如此孩子般的问题:“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工作?”内心的烦忧越来越甚,到最后一气之下我把所有努力的结果都捣毁了。这样做也许未免有点残酷。

 

我从我的一位朋友身上看到一种消极等待,她是一位精神病学家,很内向,不轻易表露自己,纯粹是默然接纳情感的容器。当她倾听时,我可以看到她的手非常安静地搁在她的大腿上。

 


21
9

 

昨天是珀里·科尔的生日。下午我去探望了他,送给他一套睡衣作为生日礼物。这次我们能多少交谈一点。由于换了一个新地方,他极为不适应,虽然对外人来说,这地方比他原来住的那令人恐怖的地方是一种很大的改进。他原来住的地方是一处陷在庄田上破旧的农屋。那里人情淡薄、虚伪。年老病弱的孤寡老人常被子女遗弃,活埋于地。然而珀里的根在那里,他必须保持对自我的感觉。现在他这根被拔得远离那片土地,他能坚持多久?他的双手筋骨分明,只有那双眼睛,那犀利的目光表达着他嘴里说不出的话,表明他仍然是珀里·科尔。

 

昨日踏上悲哀的征途前,瞧见两位年迈夫妇站在草坪外,向山坡下走了一段又折了回来,显然在期待着我出来。我出来了。看得出他们已来过不止一次,是《种梦根深》和其他诗的爱好者。原来是夏洛蒂和阿尔伯特·奥帕乐。他们是希特勒政治逃亡者,起先在这里,后来被麦克阿瑟送到日本。阿尔伯特是法律专家,帮助起草了新日本宪法。无疑他们认识伊丽莎白·韦宁。这些日子我正在为《时报》校对她的自传。可我近乎噙泪向他们诉说我的抑郁沮丧又为的是什么?对陌生人诉说这些未免显得荒唐可笑。大概我像动物一样在栖息处受到了惊吓。一下午都在伏案书写,内心从里到外都敞开着,对他们的如此善良理解没有准备。此时内在的人与外在的人都是一致的,这是我所企望的。但这并没有减弱我的难堪。

 

在我的旧日记中我找到了这一段——汉弗莱·特里维廉评论歌德的文章:“如果一个伟大的艺术家直到生命的尽头仍然保持创造力,双重性格对他来说是有必要的;他要对生活保持异常的敏感,他必须对生活永不满足,必须对不可能的事永远有一种执著,一旦得不到,他定会绝望。他必需昼夜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负担,在赤裸的不可弥补的事实面前他必需颤抖。这种神圣的不满足、不安稳,这种内在的冲动是艺术创造的来源。许多不成功的诗人只在年青时拥有它。甚至有些伟大的诗人在中年时就丧失了它。华兹华斯失去了面对绝望的勇气,而正是绝望使他的诗富有魅力。但更多的时候,内在的骚动不安如此有力,在一个人未达到成熟前就已被它摧毁。”

 

艺术一定要来自不安?几个月前我还在梦想着愉快的工作,一本滋生于爱情硕果的诗集。现在我又回到老路上了。也许这是一种健康的标志,而不是病态的表现,谁知道呢?

 

珀里·科尔昨晚去世了。三点半时我去看他,他处在半昏迷状态中。没有惊动他,只在他床边站了片刻。六点钟养老院打来电话说他已不省人事。一小时后再打电话去时,他已被救护车送往基尼医院了(为什么不让他死在养老院?)。住在好几里以外查理斯城他的小女儿玛丽告诉我他死在救护车里。没有什么仪式,尸体被孤单地运到坎布里奇火葬场火化。骨灰将撒在希尔司伯若墓地里。由于他妻子长年患病,他与她已分离好多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孤独的临终和死亡。在这最后的几个月里,他不只一次地说过:“没想到就这样完了。”

 

一个人怎么能接受这种死亡?我们会怎么去想,当人们被铲走,正如一生的辛劳、尊严、自爱像一个破旧啤酒罐一样被抛弃?

 

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稳重缓慢的工作风格使我学会了耐心——“从容不迫”。他对小事情显示出无微不至的关照。割草后,他跪下去整理树底周围。他这样做并不是为我,而是他自有做好一件事情的标准——他一定知道有一半时间我对那“做好一件事”所付出的并不理解。我爱他,爱他那性格中的桀骜不驯。这桀骜不驯可以使他在内心发生争执时扔下工具,扬长而去。他的生活充满了强烈的戏剧性,也许正是这一点使他与众不同。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深知我们是一类人:多情、任性、骄傲。我在《认同》这首诗的结尾提到这一点。现在回忆起来,往事如昨:

 

珀里说:“该死”——还有比这更甚。

 

听着他,我不由肃然起敬。

 

这就是你的朋友?人们问,

 

是的(该死!),这肯定的回答永无止尽。

 

布兰库西的游戏与他的雕塑一样使人领悟,

 

而珀里的诅咒有如教徒的祈祷。

节选自《过去的痛:梅·萨藤独居日记》

责编:淙淙

过去的痛:梅·萨藤独居日记


梅-萨藤作为一位声誉卓著的作家,在诗歌、小说及非虚构领域均有建树,其中,日记构成了她写作中一道独具魅力的风景。本书收录了梅?萨藤的两本日记《过去的痛》(Recovering)与《梦里晴空》(After the Stroke),她在书中坦诚地记载了人生中的两段艰难时期:66岁,一段多年的感情走到了尽头,此时她不仅深陷抑郁症的泥潭,还接受了乳房切除手术,但 “打击唤醒了隐藏的力量”,她凭借坚韧的勇气继续阅读和写作、悉心打理自己的生活空间,最终以卓然之姿走出了困境。73岁,她不幸中风,却仍未被击倒,而是从大自然和日常生活中汲取力量,深入思考自身与过去的关系,完成了一段精神与身体的康复之旅。


梅-萨藤与同性伴侣朱迪相知数十年,却因对方患上奥兹海默症而痛失所爱。她在日记中回顾自己身为女性、身为作家、身为少数群体的人生,以及走出情感伤痛的历程。“一个人必须足够强大才能承认自己的需要,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长按下图二维码点文末左下角【阅读原文








凤 凰 读 书

知识 | 思想 | 文学 | 趣味

主编:严彬(微信 larfure)

合作邮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