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民谣，叫兰州兰州 | 专访低苦艾

作者 | 齐朋利

在低苦艾乐队主唱刘堃看来，兰州是一座气质独特的城市。

兰州

作为西北重要的中心城市，黄河与铁路线并行穿过这座面积狭长的城市，山河相依让这座城市具有了一种粗犷与细腻兼具的混合气质。在这座城市的最西头是以石油化工为代表的重型工业聚集区，与工业区斜向相对的是拥有十多所高等院校的高校区。象征着过去与稳定的工业与追求新鲜的年轻人共同构成了兰州的底色。

这恰好可以解释刘堃口中谈到的“兰州是一座出走的城市”。在过去几年里，年轻人一批批踏上火车离开兰州，有的人一辈子都不再回去。

刘堃第一次出走兰州是在2006年4月。从兰州到北京二十多个小时硬座让夜晚倍感难熬。那是成立刚刚三年的低苦艾乐队第一次全国巡演也是兰州独立音乐历史上最早的乐队巡演之一。巡演的原因在于想看外面的世界，“我当时觉得不行，得出去看看，就算不演出也要看看外面的样子。”刘堃告诉《三声》（ID：tosansheng）。

低苦艾主唱 刘堃

刘堃们对于外界的向往某种程度是摇滚乐带来的。和全国很多城市一样，兰州摇滚乐的启蒙是由崔健带来的，就在崔健唱完《一无所有》的1986年那一年，兰州成立了两支摇滚乐队——蓓蕾乐队与地包天乐队，这是兰州最早的乐队。

1993年被誉为兰州摇滚乐队先驱的残响乐队成立。残响乐队的出现带动了霍乱、呆头鹅、树、点串等一批兰州本地乐队的出现，其中大多数都是朋克乐队。这些乐队中少部分来自工业区西固区，其中大多数来自高校云集的安宁区。

在年轻人追求摇滚的同时，兰州也开始经历自己的阵痛。从90年代开始，兰州很多工厂开始面临下岗潮，计划经济的动摇也影响到治安的动荡。当时经常在吃牛肉面的时候就能看到有人打成一片，有时甚至能看到枪战。但一个时代末期的混乱反而让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更加自由，摇滚乐则为年轻人提供了向外的视角。

刘堃还记得自己买的第一张专辑是黑豹乐队的同名专辑，三块钱买的，还是盗版。当时残响乐队和受其影响的一系列乐队在高校学生中影响很大，还在西北师范大学读书的刘堃也经常跟随残响乐队看各种演出参加各种活动。有时候，一支乐队演出结束以后会有几十个人一起去吃夜宵，那种氛围让刘堃有一种乌托邦的感觉。

“那时候兰州音乐人特别多，我记忆中好像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在做音乐，每天都把自己锁房间里练琴。你要有一本吉他教材，可能有人撬窗户进去别的不动只把吉他教材拿走。”刘堃在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也在学校里组剧团演过话剧，但在临近毕业之际最终选择了做音乐，原因在于“新闻是假的，摇滚乐是真实的。”

艺术作品必须有使命和态度

低苦艾乐队

刘堃在1998年开始玩乐队，一年之后组建了唇锈乐队，风格偏向迷幻。当时刘堃喜欢去逛各种打口碟店，在兰州乌鸦音乐和非主流是最著名的两家。其中非主流的店开在兰州大学对面的一条巷子里，里面有特别多的书和磁带也可以聚会和看电影，是当时很多乐队经常去到的聚集点。

兰州摇滚乐的蓬勃发展正是从唇锈乐队成立那一年开始的。在1999年的西北师范大学摇滚演出上，临界的树、水晶花园、凸凹、重创等十余支乐队出现，这些以高校生为基础的乐队组成了兰州摇滚乐的主要力量。2000年，来自西固区的朋克乐队工业区和50路乐队也加入进来。

2003年，刘堃联合周旭东、席斌、窦涛等人成立低苦艾乐队。作为民谣摇滚的开山乐队，低苦艾在十多年后成为兰州最具代表性的乐队之一。这种结果的取得与乐队极强的规划性分不开。刘堃介绍，低苦艾经常会做两到三年的短期计划，在成立的最初三年里，低苦艾以每周排练五场的频次成为兰州排练最多的乐队之一。

这种排练频次也一直保持到了今天，这种自律性在音乐人里是少见的。在刘堃看来，做音乐首先要把工作做好，而把工作做好的前提是要有计划要努力。“国外很多音乐人松散那是在工业化机制内，有人在帮你负责所有的事。我们现在还达不到，能做的就是能控制自己。”

2006年前后，兰州摇滚音乐陷入全面低潮，很多乐队解散，演出也变得很少。当时低苦艾和一些其他乐队基本只能在一间叫时间的酒吧里利用下午开门前的时间排练。兰州摇滚音乐的低潮与整个摇滚乐的大环境以及很多兰州本地乐队未能持续创作都有很紧密的关系。在这种环境下，低苦艾开始谋划自己的第一次巡演。

当年4月，定好火车票在灰姑娘论坛和地火论坛上联系好演出后，低苦艾出发了。这场名为“无声处”的巡演走过了全国十五座城市。巡演过程中，观众经常维持在几十个，但与这些更广阔范围里的歌迷接触，刘堃知道了低苦艾的音乐是能打动人的，也知道了观众对于音乐的反馈以及乐队最擅长的音乐是什么。

“当你的真诚遇到回应，就特别容易激发工作热情。”在2006年到2010年的五年间，低苦艾乐队几乎都是在一边创作一边在二十多个城市的巡演中度过的。包括乐队还参加了多届迷笛音乐节和摩登天空音乐节。这个过程让低苦艾逐渐积累起了一套创作上的方法论。

这一年社会发生了什么，应该怎么反映，包括自己感情的变化，刘堃通过不断的总结让低苦艾的创作越来越概念化，每张唱片也都有一条明显的主线。刘堃认为，这种能力和提升是巡演带给乐队最大的成长，“每一年我的目标都越来越清晰。”

在创作上有了方法之后，剩下的是内容传达。刘堃在创作歌曲时不喜欢凭直觉和灵感做小样这种类似搭建毛坯房的做法。“我永远认为任何一个艺术作品必须要有它的一个使命和态度，要没有的话它是不成立的，就只是一个娱乐的内容。”

专辑《守望者》

低苦艾的《守望者》专辑用了夏俊峰儿子的画《太阳快出来吧》做封面，刘堃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人们了解夏俊峰案和那个阶段的某种社会矛盾。“那个时代过了，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了，但是你可以通过作品了解过去，这个是很重要的。”

虽然低苦艾的作品主题更偏严肃，与摇滚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低苦艾并不用摇滚式的愤怒来表达。这一方面与兰州的环境相关，兰州较为舒适的环境并不是滋生愤怒的热土，另一方面刘堃本人也更喜欢偏安静的表达。“我更喜欢那种听到后内心震撼大于身体震撼的音乐，我也一直在追求这类音乐。”

同时作为一支兰州本土乐队，兰州本地的花儿、兰州鼓子等传统音乐对低苦艾也有着很深影响。这种影响来自于从小的耳濡目染也来自于后天自觉的借鉴。曾有分析称苏阳、低苦艾等乐队的很多发音唱腔和节拍都与花儿民歌惯用节拍吻合。

但与苏阳、野孩子等同属西北的乐队相比，低苦艾更愿意使用民族音乐中的部分元素而不是直接使用传统曲调。相比于更传统化的借鉴民歌曲调的表达，作为兰州独立音乐中生代的低苦艾乐队的音乐形式要更时髦一些，同时与前辈乐队偏苦涩的表达，低苦艾的风格也更加明快。

只唱《兰州兰州》，我觉得毫无意义

专辑《兰州兰州》

在创作主题上，低苦艾每张专辑都不一样。2011年底低苦艾发行专辑《兰州兰州》，这张探讨乡愁的专辑用各种兰州元素组成了对兰州的追忆和描写。这张专辑让低苦艾在专业层面和观众层面获得了广泛认可。2012年低苦艾获得2012华语传媒最佳乐队，《兰州兰州》获得阿比鹿最佳专辑和中国摇滚20年最佳唱片。

在《兰州兰州》专辑中，同名歌曲《兰州兰州》尤其为人称赞。在刘堃看来，这首歌的创作很简单，先是定了写家乡的主题，之后决定写这么多年对兰州的感受。但在写完第一版歌词后刘堃又把自己推翻了，因为感觉自己在诉说一个We Are Family的感觉，“这种感觉太大了，好像还不到时候，但后来我觉得可以试试就把它写出来，其实整张唱片里我最喜欢的倒不是这首歌。”

有人评价，歌曲《兰州兰州》掀起了中国当代青年由漂泊生活回归精神家园的浪潮。刘堃也谈到，当时可能很多年轻人正处于背井离乡追求更多价值和怀念故乡毫无归属感的压抑中，“正好这个歌出来，大家可能恰好会觉得感动。”

同样为人称道的是《兰州兰州》中的具象描写，这种对于场景的具象化描写除了更具有画面感，也同样加重了歌词的感人程度。到现在为止，刘堃唱过太多次这首歌，甚至过年回家去KTV家里人都要求唱《兰州兰州》。

和很多乐队一样，一首歌的爆红容易让乐队贴上标签。有标签存在意味着一种成功也意味着更高的期待，如果乐队之后的作品不能再有超越就容易陷入江郎才尽的非议。低苦艾也一度想要打破《兰州兰州》的标签，想让观众知道低苦艾还有其他音乐。后来发现即使有些歌确实更好但在观众层面依然达不到相同的效果。

“后来我觉得没有必要非要做颠覆这个概念的，还是做自己的音乐。这个事情到底还是看听众。”在过去很多年里，由于传播渠道的匮乏观众对民谣、摇滚等独立音乐认知度非常有限，用刘堃的话来说，中国一直没有建立起完整的音乐欣赏体系。音乐节、综艺节目改变了这种状况，从2012年开始民谣开始进入爆发期。

2014年，低苦艾签约了国内最大的独立音乐厂牌摩登天空。刘堃谈到，一方面低苦艾并不排斥商业，另一方面摩登天空是了解音乐人需求也是目前市场占有率最大的公司。“摩登天空有音乐节，这是非常重要的，它是创造中国独立音乐历史的一家公司，所以选择和这艘大船在一起很正常。”

在演出之外，低苦艾乐队每年会回到兰州生活小半年。半年排练创作，半年演出成为低苦艾目前生活的常态。

2008年，低苦艾巡演到成都小酒馆时见到了在成都上班的音乐人李志。当时一头长发的李志去小酒馆看低苦艾演出，“一个朋友告诉我说我们俩应该认识一下，因为觉得我和李志长得特别像，我们俩见面以后会心一笑，确实很像。”

刘堃形容李志是一个单纯的人，两个人的工作状态、对音乐大环境的看法包括每周排练乐队的做法都很像，这让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在歌曲《定西》中李志写了“我也不会给你刘堃的电话号码”的歌词，这成为了很多歌迷津津乐道的故事。

刘堃对于低苦艾的定义则是三个词，摇滚、民谣与独立。摇滚是刘堃这一代音乐人看世界的方式，是最初的养分，民谣则是低苦艾的根基。“独立是指精神的独立，是说我们有和别的摇滚乐队或者是音乐人不一样的精神体系。对于一支乐队来说，有独立的精神体系非常重要。”

成立至今十五年，低苦艾希望未来在音乐上做各种尝试，电子、嘻哈都有可能。“做音乐时间长了有时候会很乏味，你需要找新的元素刺激你。你得让自己变化，至于听众接不接受他们听了自有评价。但作为音乐人你必须积极去创新，如果天天就只是唱《兰州兰州》，我觉得毫无意义，那你为什么要做音乐这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