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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辞回乡后,我终究还是逃了农活……

奴隶社会  · 公众号  · 热门自媒体  · 2025-03-04 08:02

正文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840 篇文章

题图:来自Pixabay,文中插图来自作者。

作者:赵钱,上班10年,现已辞职,到处游逛





(一)

裸辞回到老家不到一周,我就心慌了。真是奇了怪了,咋就闲不住呢?睡懒觉、看看书、喝喝茶……不都挺好吗?


不行!心慌、焦虑,甚至恐惧。


《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描述了一种对失业者来说特别痛苦的境况:似乎永无止境的空闲时间加上他们无法利用这些时间……日复一日,他们的大多数时间都没有安排。


我陷入到了这种境况。一直在为过有意义的人生做着准备,现在意义在哪?


每天早上 7 点,我妈已把早饭做好。我从二楼下来,睡眼惺忪,坐在了饭桌前,边扒拉着饭边想今天能干点啥。一言不发,眉头应该也是皱着的。太难想了。


我忍不住问我妈,今天有啥事干吗?我妈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能有啥事?玩呗。


我继续问,玩啥呢?我妈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或者她从来没有想过“玩啥”这个问题。等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在家待着。”这个回答着实也让我没有想到。在家待着就等于玩了? 后来我渐渐明白,在父辈眼里,不干活的时间就都是“玩”。


我说,我们去地里看看吧。家里人都笑了。我妈说,地里都没活了。我奶接话,“俺小儿知道上地了。”这对她们真是件稀罕事。我几乎没有做过农活,可人到中年,心里面莫名其妙对田地亲近了。莫非,农村孩子的血脉终于觉醒?


我爷带我去了田地,在村南头,要走一公里的泥路。爷爷快 80 岁了,年轻时干活不惜力,头疼脑热也不在乎。60 多岁时心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从此他格外珍惜余下的日子。他也想玩,可他绝不承认,都是说“去看看”。


走在路上,爷爷又问我:“小儿,你知道咱地在哪儿吗?”我连忙“哎呀、哎呀”好几声表示不耐烦。我真是每次回到老家都要被问这个问题。我叔一家在城市里生活,过年回家也会被问这个问题。在我们村,可能每个离开村里的人都会被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真是太意味深长了。


我家地在哪儿?


我确实不知道自家的地在哪儿了。地里长得都差不多嘛。此时已近 2024 年的 8 月份,玉米长得半截子高了,花生秧子也定型了,只等地下的果子成熟了。以前,我是靠河边紧紧挨在一块儿的两棵树勉强认出自家的地来,现在树早就砍了,我也就彻底认不清了。


到地了。除了几个儿时回忆的片段重回到脑子里,我再无其他感觉。我爷说,再有一个多月就又得干活了。我想,那时终于能干农活了。


我竟然期待农活了。


小时候可不这么想。爸妈把我弄到地里,我是百般不愿意。我在地里干不了什么活儿,我用镰刀割麦子都能割伤大腿。他们也不指望我能干什么活儿,可他们就算让我在地头待着,也不愿意让我回家看个电视、扇个电扇、啃个西瓜……那时候都恨他们了。


他们说, 就是让你知道待在地里啥滋味,这样你就能好好学了。 合着,这是在教育我呢?他们不懂啥教育方法。他们常用的方法就两条,一是祈求老师“孩子不听话就使劲揍”,二是让去地里干活知道做农民啥滋味。


说也奇怪,我打小就认定自己不属于土地。这个想法为何能如此坚定的形成,我至今没有想明白。我在村子里上了小学,又去镇里上了初中。都是在乡下,太多同学辍学打工去了。初一时,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到了初三,教室后排空得都能打一场群架。幸好,我跨过了中考这个大坎,顺利地进到县城读高中。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城市里上班。


工作了十年,没房、没车……没有一件世俗意义上成功的标志物。可这对于我来说无所谓。难以忍受的是工作越来越无聊了,我先是摸鱼,接着躺平,最后干脆辞职。为了挣这俩钱,难道要这么浪费时间吗?更重要的是,乡下老家给了我底气。 很多人都爱说“大不了回家种地嘛”,我是真相信这话。


2024 年 7 月,我回到了山东乡下。那时,玉米、花生、大豆早就种下了。地里没啥活,农闲时节到了,乡亲们打工的打工,打牌的打牌。我却不知道要干啥了,过上了小品里说的“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也难熬啊。我希望能有些热闹发生。可农村里能有多少热闹?和家里人聊天,不是听他们催婚,就是听他们唠叨村里的坏消息。村里的坏消息怎么能这么多呢?不是谁家生了重病,就是谁家老人过世……都是这类消息,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还是盼着农忙赶紧来吧。





(二)


农活猝不及防地来了。


夏季先是一场严重的干旱,接着就是好几场连绵的雨水。雨水少了要浇地,雨水多了就要抽水。俺们那地势洼,水都不知该往哪里排,公路上都架起了抽水管。家里种了 5 亩地玉米,因为烂根早已有一半死掉了。我妈发挥了乐观主义精神,说今年干活轻省了。


2024年夏天雨水格外多


玉米、花生马上快要成熟,家里更加担心起来,“不能再下了,再下就都完了”。可天岂能遂了人愿,9 月下旬又连下了两天的雨。雨还在下着,爸妈就穿上胶鞋去了地里,回来后连着叹气,又利落地收拾起抽水泵这些物件。他们早有了打算,天晴后就先抽花生地里的水,再去拔花生。拔花生的同时,接着抽玉米地里的积水。


我问,花生不是还没熟透吗?看我着实不懂农事的样子,我妈笑了。田里积了水,花生还在地下,泡久了会沤掉。就算侥幸没有沤,等地干,泥土和花生也会黏在一块,更难拔出来了。


就这样,我爸、我妈、我爷、我奶和我开始了农忙。 我兴奋了,我将此视为一项有氧和力量相结合的高强度间歇运动。 我特意戴上了运动手表,我要看看到底能消耗多少卡路里。


早早吃过早饭就下了地,我们要抢天凉的时间。


我妈在地头分发了劳保手套,又吩咐我要赤脚踩进地里。好久没有这样亲近土地了。脚踩进了地里,先是冰凉,后又温润了。松软的泥土就这样包裹着自己的双脚,童年的快乐回来了。看到我这么抑不住的快乐,家里人也都笑了。我奶边笑边骂,“真是没干过活!”


我们开始拔花生。确实是“拔”。要用一个类似深蹲的姿势,但双手要向前伸展,抓住花生秧子的底部,再向后用力,整颗花生就能离地了。再伸直腿,弯着腰,把花生果子摁进水里搅和,尽可能洗掉残存的泥土,这是为了方便以后择花生。


这还没完。要在泥地里行走,就要考验双脚的抓地力,以及全身的平衡力。一脚一个坑,要小腿和大腿一起发力先拔出一只脚,再如此拔出另一只脚。走动的时候更要小心,地太滑了,要全身紧绷地走。


我拔了五颗就气喘吁吁了,拔了十颗心率就飙到了 140。我不想拔了。要是小时候,这话我能立马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可 30 多岁了,不好意思了。我只得去喝水,确实也口渴,咕咚咚地喝水,也不嫌家乡的水苦了。又找了一个树影坐了会儿,偶尔一阵微风吹来,都觉得无比凉爽。


还是要继续拔花生。不再兴奋,而是在熬时间。幸好只是种了半亩地的花生。我问我妈,啥时候能拔完?我妈说,快拔完的时候就拔完了。家里人还真是从来不轻易给一个确定的答案。对此,我爷曾发表一通哲理, 天会告诉你啥时候下雨吗?地会告诉你能结多少果子吗?


我开始默默盘算起一个叫“工程进度表”的东西,先是计算了拔十颗花生大概要花多少时间,又估测了这十颗花生大概占了多少面积,从而估算出了整个拔花生工程的进度。可能是在城市里现代式的流水线工作做习惯了,只有这样心里才有了底。


我又将连续拔二十颗花生定为一个小目标。这是我身体的极限了。拔完这二十颗就彻底直起身,伸个懒腰,喘匀呼吸,再好好瞧一眼刚才的劳动成果,还挺有成就感。我竟然越干越起劲了。


这时,我爷发话了,慢慢来,今天拔不完就明天拔,“时间多得是”。


对啊,我为啥要赶时间?


我们一家人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拔完了花生,一堆堆地放在了地里。堆的方式也有讲究,要花生果子在上、花生秧子在下,这样方便晒干果子。听起来容易,可我就是不会堆,一堆就倒。


花生果子终究还是黏了些泥土,不能摔了。所谓“摔”,就是抓着秧子,往簸箕沿上一磕,果子就能磕进筐里。今年只能择。这个“择“字真是体现了俺们农民的用字精准。择菜,是把坏掉的菜叶择掉留下新鲜的。择花生嘛,则是把果实饱满的果子一颗颗地择出来。


花生拔出来了,晒了一天,我们也就歇了一天。还没把累劲歇出来,就要择花生。


择花生


这可是个精细活儿。用不了蛮力。花生果子夹在秧子里,还裹着泥土,要一颗颗地择。快不得,急不得。


择花生也没有爽感。折晒干的树枝,“啪”地一声干净利落。而这花生的根条软趴趴的,拽起来“咯吱咯吱”,一点也不爽脆。


就只能一点点地干。熬着时间地干。 就像我爷说的,“慢慢干,反正俺们的时间又不值钱”。






(三)


花生地里的农活做完了。或许仰仗多年的健身经历,我并没有觉得这些天的农活有多么的不能忍受。我甚至想直接告诉我爸、我妈、我爷、我奶,你们不是想让我知道做农活啥滋味吗,我知道了,也就这样嘛。


想说这话是出于对他们多年来逼着我学习,以及不理解我在城市真实处境的报复。可我不敢说,怕他们伤心。我也觉得这样确实也没良心, 让你生存下来已花费他们太多的力气,不能再要求他们提供现代人流行的“情绪价值”了。 况且,我才干了几天农活!


前些天下地时,走在路上,我听见邻居大娘正说着脏话。她家男人外出打工,儿子也已在城市里定居,她要自个儿伺弄这几亩地。她没骂人,是在骂土地,骂它不争气,就结这么点果子。


我家人干活时有时也会突然骂起来,“种这么多,真是造孽”。伺弄了半辈子土地的长辈们谁会对土地亲近?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想逃离城市,想找回童年记忆,又不用花费太多力气,还能随时逃离土地的人。


我在城市里太怀念乡下了。单是城市里的住房就让我难以忍受。毕业十年都在租房,先是合租,有积蓄后又整租了一套 60 平方的一居室,生活水准提升了,可乡下老家刚盖了二层小楼,有庭院,有阳台。


对于未来买房我更是绝望。不只是绝望买不起房,而是我为啥费了这么大劲也只是买这样的房子。大概率会买套二居室吧,侥幸能弄套三居,可那又怎样?我曾一度迷上刷网上的装修贴,刷多了竟悲伤了,全都大同小异,毫无想象力。乡下的房子就不一样了,有太多间,似乎都能像搭积木那样组合起来。


可回到了乡下,我发现自己已是个过路人。我在以一种体验者的身份过乡下生活。


我把城里的习惯搬了回来,起床后先喝一杯黑咖啡,再做一组空腹有氧,接着开始思考如何度过这漫长的白天。菜园里结出的茄子、黄瓜,涨满水的河流,倒垂的杨柳……这都是曾经多么熟悉的景色,我现在把它们当成了“景观”,要拍照、要“打卡”。


家人们也不把我当成乡下人,他们带着关切的语气劝我,在家待着就好好歇歇,歇够了就回城上班。


我开始羡慕我的一位堂哥。我俩同岁,住在隔壁,小时候形影不离。初中,他辍学,我俩越走越远。他早早结了婚,生了小孩,孩子都已上了小学。他之前在外打工,现又回县城找了一份工,还在县城买了房。他也有辆汽车,随时都能回到乡下家里。他“该有的都有了”,用家里人的话,他接下来只需要好好过日子了。


我在路上碰见了他,他恰好回家帮着掰玉米。我们打了招呼,又短暂陷入沉默,不知道聊什么话头。他说,晚上我们聚聚吧。我说,行。以前我都是想法避开这些聚会的,可我现在想努力回到乡下老家。


镇上的酒店包间,还能唱卡拉 OK。一大帮堂兄弟都来了,我们好久没聚了,都不熟了,他们显得更亲。推杯换盏、唠社会嗑、大声喧哗、声嘶力竭唱《我的好兄弟》……这样的局面我格格不入。我不知道聊什么,但我和他们一样一口口地喝着白酒。白酒确实让人没来由的开心。 俗是俗了点,开心也是真的开心。


喝到半夜,醉醺醺地回到家。我妈问我,和谁喝酒去了?知道是堂哥后,她照例拿他说事儿,让我向他学着点,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我出自本能地回道,“不行!”





(四)


国庆假期过后,地里的积水也总算没了,就又要掰玉米了。机器掰不了,地毕竟还是湿的,车怕陷进去。只能用手一颗颗地掰。


我竟从未掰过玉米。小时候身高不够,等长高了,也到外地读书了,我就能以学业太重的理由逃避。爸妈也知道我只是不想干活,他们也不指望我干活。


他们常说“我就是个学习的料,不是干活的料”。 在我们老家,“学习的料”是在夸人,“不是干活的料”似乎也是在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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