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行中,人就像面对情妇一般,因为过上了远离日常生活的另一种未知而新鲜的生活,于是格外慷慨,特别好奇,尤其大惊小怪,经常一惊一乍。你会更认真地去端详他乡的天空,而你在故乡可能从没注意过天空的颜色;他乡的狗都比较可爱,尽管你在故乡可能特别讨厌狗的味道;他乡的空气都那么沁人心脾,而家乡的空气,你从没仔细闻过;他乡的劣质手工小商品,颜色似乎都比家乡的鲜艳些,能让你情不自禁地抖出信用卡来。
“
他乡
”
当然,去掉“旅行=情妇”的仓促又浓烈的幻觉成分,仍有人会相信:旅行时,的确可以见识各类新的东西。但这里有一个常见的悖论:你特意跑去旅游的陌生城市、搜着店名去排队的名吃、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书,你会格外熟悉;自己所处的城市、小区后门外的小吃、买来摆在书架上积灰的书、在 身边很久的人,你反而会想不起。
因为人们多少总是存着这样一种心思:放在身边的,随时都能观赏,所以还是先瞻望远处好了,身边的东西下次再说,下次再说……于是很多时候,就这么下次再说,终于错过了。
如果尝试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些,不总指望着把好好享受的希望寄托在别处、未来和旅途上;如果对自己日常生活的伴侣好一些,不总指望着命运给你埋伏着许多段一见钟情,那以后,到旅途末尾,你想到要回归家庭和日常生活时,便会少些恐慌,而会一边听歌,一边想象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吃热腾腾的早饭的场景。简单说来,无非是:平时对自己好些,旅行时就没那么神经质地恋恋不舍;对自己身边的人好些,情妇就没那么大诱惑力了。道理十分简单,晏殊很早就写了:“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张佳玮《旅行与艳遇的幻觉》
“艳遇”有一个英文释义是“one’s romantic history”,这么说的话,生活里遇到的所有快乐开心值得回忆的事情都可以叫作艳遇吧。有句趣谈是说“旅行就是用初恋的心情和别人日夜相处的老婆约会”,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人们更容易对周边的事物好奇,大概这样的穹顶之下,连别样城市的雾霾味道都会变得好闻一些。
对陌生环境的好奇
由此也能够引出游客的出游动机了,正是由于这种“好奇”的、“寻求”的动机,才使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常住地时感受平平,而换个城市却觉得越发新奇刺激。
不同的出游动机,获得的游客体验截然不同。比如同样是来到杭州,商务考察和休闲度假的心境不同,行程安排也会有差异;比如出行交通不同、入住酒店、作息时间都不同,导致遇见的道路状况、酒店环境、城市人流的密集度都不一样,自然感受体验也会不一样;再比如,庆祝升学之喜与排遣 失恋之忧,大约一个看到世界五彩斑斓,而另一个却全无颜色。
那么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出去旅游?是为了暂时忘记长时间、高强度工作的压力,是为了转移刚刚失恋后的注意力,还是和家人享受幸福时光,抑或是刚刚完成了人生历程里的一些大事件需要庆祝?旅行结束后又有怎样的感受,是放松了、开心了,还是因为耽误了工作时间而更加紧张,或者在旅游过程中触景生情而更加伤心呢?
关于动机与情绪的研究试图回答“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问题,而将其叠用到旅游研究领域里,则试图回答“旅游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去旅游”等问题,并且对快乐、悲伤等情绪状态做出解释。动机是指引起行为、指示行为方向、保持行为,通常指向某种目标的一系列因素,它被认为是引起人类行动的原因,驱使人们做出特定行动以满足某些需求。
情绪则指的是一种主观感受,包括生理唤醒(如心跳)、认知(如思想、价值观和期望)以及行为表达(如微笑、皱眉、逃跑等)。也就是说,动机激发和指导行为,而情绪则是一种“感受”反应。
动机与情绪是密不可分的。依旧拿旅行中的艳遇来说,你独自去旅行,在青旅碰到一位你情投意合的姑娘,你特别兴奋,觉得天上的星星一下子都亮了,然后你同她吃饭、聊天、把酒言欢直到临近分别。而此时此刻如果你希望继续下去,其实像丽江这样的艳遇之城也不乏两个人留下来开酒吧、开民宿变成神仙眷侣的故事;而你若是回归处还有太多的留恋挂念,只能是“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随缘了。
也就是说,情绪产生不受认知控制,而动机可能由各种复杂因素组成从而影响行为。见到姑娘,是自然而然地开心,而想和姑娘厮守,则要带上理智仔细地进行一番思量了。
暂且抛开不受认知控制的情绪,在旅游领域中,聚焦于旅游动机的研究不计其数。虽然旅游动机并不一定能够充分解释主要的游客行为差异,比如选择去上海玩还是去北京玩,可能仅仅因为距离差别和所获取到的信息量;又比如选择三天两夜自驾游还是五天四夜海岛度假,可能仅仅因为时间和金钱方面的现实情况,所以说具体表现出来的行为差异,背后的影响因素其实非常复杂。
但不可否认,旅游动机依然被认为是理解游客行为的关键因素和背后的驱动力量。而与旅游动机在旅游研究中的重要地位相对应的是,针对游客出游动机的相关研究也具有相当大的难度与挑战,在旅游领域中关于“谁”“何时”“何地”“如何”等问题都相对比较容易描述,但是要回答“为什么”这一问题就比较困难。旅游动机研究关注的是游客“为什么出游”这个问题,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有必要先来弄清楚动机的概念。
动机的主要理论一共有六个,而这六个理论又可以归为三个范畴。
在生物学理论中,有本能理论、驱力减少理论与唤醒理论。
在心理学的早期发展中,威廉·麦独孤(William McDougall)等研究者假设,人有很多种“本能”,如憎恶、好奇、自我肯定等。之后又有学者源源 不断地将他们认为的人类本能特质加入本能的行列中。有一位研究者曾列出 了10000多项人类本能的清单,以至于到了20世纪20年代,被称为本能的项目 太多了而变得全无意义。
后来,社会生物学重新定义了本能的概念:在某一物种中几乎所有的成员里都可见的、无须学习的固定反应模式。本能行为在许多非人类动物中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觅食与产卵。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O. Wilson)等社会生物学家认为,人类也具有本能行为,并且同样可以一代代遗传下去。
20世纪30年代,驱力减少理论逐渐取代了本能理论的地位。驱力减少理论认为所有的生物体都有某些生物需求,为了生存,这些需求必须得到满足。而当需求未满时,就会产生紧张状态(即驱力),而有机体将被激发去减少驱力。驱力减少理论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生物学中“稳态”的概念,即有机体内环境的稳定与平衡,体温、血糖、血氧水平等都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一旦平衡被打破,驱力将产生并被激励去恢复稳态。比如冬天到热带地区旅游会倍受追捧,北方地区(东北三省)的人更倾向于在三亚购买度假房产。简单地用驱力减少理论来解释,就是长时间生活在寒冷地区,人会不自觉地忽略生活条件改善之后室内采暖功能的完善,而趋向于到热带地区享受室内外都无须担心低温的放松状态,以求摆脱长时间担心受冻带来的心理和生理紧张状态,减少追求温暖环境的内在驱动力。
不过驱力减少理论更多关注的是生物需求。除了显而易见的生物需求外,人与其他动物生来具有好奇心,也需要从环境中获得新奇感。此时唤醒理论就能够更好地从另一个方面解释生理本能驱动的出游行为。
驱动减少理论
如图所示,驱力减少理论关注的是A端,假设虚线C是人保持生理舒适状态的平衡位置,柱状的高低代表驱力的大小,显然A端是在驱动力超过稳定舒适水平的时候产生驱力减少的本能需求,而B端则反映了唤醒理论关注的状态,是在驱动力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受到内在或外在因素的刺激,产生的想要更多驱力以达到稳定舒适状态的本能需求。比如长期在城市生活工作的人,在突然莫名其妙地意识到日常生活的平淡无奇,或者看到草原风光视频图像材料,感受到了生活环境的差异,从而萌生要去自然环境优越的地方旅游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