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VCG
我想,以后一定要出本书,讲自己吃了多少苦头,如何熬到城市英雄争霸赛,一路杀进全国决赛,最后成为若风那样在电竞界人尽皆知的选手。书名就叫《最强王者是怎样炼成的》。
前些日子,我给女友说想花两百元在《英雄联盟》里买游戏皮肤。
那时她正准备搬家,旧的电磁炉接触不良,还在犹豫要不要带走:“超市里最便宜的电磁炉也才两百块。”她低着头说。我默不作声,心想,也对,买电磁炉确实更实在些。
要是换作以前的我,只要跟英雄联盟相关的事,全都没商量。
我刚辍学时,在赌档看场子,主要干抓老千的活。
我在那里不太吃得开,大概是因为我面相不够煞气,揪老千出来的时候下手也不够狠,只敢挑肉多的屁股踹,所以没有人怕我,只拿我当跑腿买烟的小弟。
白天过得不如意,晚上我就跑到网吧打《英雄联盟》。
在召唤师峡谷里,我可不是这般唯唯诺诺的角色。盖伦买好长剑血药就出门,“这就是团战,不要怂就是干”。挥着大宝剑就往敌军头上砍,连串的伤害数字让人特别解气。
当时正值S2赛季,玩《英雄联盟》的人还没多少,不像现在,在网吧一眼望去,连片的电脑上都是这个游戏。
我和狗哥一起打,他是射手,我是保护他的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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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狗哥的辅助很累,线上要让他成长,群架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累死累活打赢一把,还得对他竖个大拇指:“很牛逼,很强势。”
狗哥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黑社会,他有样学样,动不动就说要砍人,脾气十分暴躁。有时就因为我抢了他一个人头(游戏中重要经济来源),他就会一把扯下耳机往键盘上摔,撕心裂肺嚎道:“滚!抢我头!”
我们一起打游戏没多久,县城里的网吧就举办了一场比赛,最终晋级的队伍能拿一千块网费。看到这消息我立马联系狗哥,让他在学校里问问,有没有人愿意一起来凑个队。
狗哥带来了三个读书仔,我看着他们厚重的黑眼圈,心里顿时对这场比赛有了底——黑眼圈都到这程度了,技术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一行人在网吧楼下的牛肉粉店,围着油腻的饭桌商讨战术。开始时大家还争论不休,热腾腾的牛肉面一上桌,所有人都住了嘴。吃到最后,他们全都坐着不动,没有要付钱的意思,我起身去结账。
等掏钱时我问:“用全图流(瞬间支援我方队友,将单挑演变成群殴的战术)没意见吧?”狗哥说:“好啊好啊!老板再来一碗!”
等到比赛那天,我们发现参赛的队伍总共也就四支,还都是以前在网吧的熟面孔,我对他们的水平知根知底,简直菜得抠脚。我们漫不经心地抽签,排顺序,落座以后翘着二郎腿,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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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和预想中一样顺利,我们几乎没遇到敌方任何有效的反击。
我和狗哥每杀一个人,就流里流气地吹声口哨,围观的人群中不断有人小声嘀咕:“什么玩意儿呀?连一群小孩子都打不过。”
赢了比赛握手时,狗哥还笑嘻嘻地宽慰对方的队长:“不是你们太菜,是我们太屌,这波你们输得不亏。”主持人向全场宣布我们胜利,网吧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也悄悄把手伸进桌底鼓掌。
我们五个人都是未成年,没有身份证,奖励的网费没账户可充,拿来也没用,干脆卖给一个观众换了五百块钱。那位兄弟一直夸我们有前途:“你们一定要去打职业,下次有网费奖励还找我换啊!”
我们找了家大排档庆祝,我提议,干脆大家以后每晚凑一起玩英雄联盟,组个战队。狗哥笑了起来:“赢个野鸡赛,脑子都烧坏了。”
我有些生气:“CS可以有战队,DOTA也能有战队,我们几个每天熬夜打联盟打到两三点,去打职业赛有什么不可以?”
狗哥看了看我,转头插科打诨起来:“大家玩得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等我们喝完了一箱啤酒,个个面红耳赤,连狗哥也斗志昂扬起来,大家甚至一起想了个战队名叫“出云”,意为一飞冲天。
几个月后,我到广东郊区的工厂打工,厂里每晚要加班到九点,练习时间只能安排在下班之后。
流水线上工作内容枯燥,实在忍不住,我就假借上厕所之名去松口气。到了厕所里,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英雄的出招表,手指情不自禁就在隔板上敲打起来。
九点一到,我就冲出厂门,奔去四五里地外的村子。那里有这附近唯一一家黑网吧,网吧里只有八个机位,去晚了就没位置。
去村子的路上要经过一片稻田,开始时我踏着田埂绕过去,到网吧经常没有机位,后来,我索性从水田中穿过,总能带着一腿泥水赶在别人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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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劳动监察部门来厂区抓童工,我丢了工作,搬到市区一家日租房,出门左转两百米就到网吧。
相比起出租屋那几平米的小隔间,网吧更像是我的家,有阿姨打扫卫生,能买到廉价的烟和食物,打联盟的人越来越多,我在那里交到了新朋友。
那段时间狗哥他们还在读书,更多时候我只是一个人玩。每当他们的头像亮起来,我都会迫切地打开语音和他们聊天,谎称自己白天工作很忙,也是刚到网吧,并没有等很久。
手上的钱很快就花得精光,我给狗哥打电话,东拉西扯说了半天才表明来意,想问他借点钱。他没半点犹豫,把当月剩下的伙食费都给了我。
我问他:“钱都借给我,你下半个月怎么过?”他满不在乎道:“学校里有的是人拉拢我,还交保护费,你就别管我啦。”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等我们以后打职业赛有奖金了,我一定把钱加倍还给你。”
为了省钱,我白天尽量在家睡觉,晚上再去网吧通宵包机。英雄联盟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人忘记饥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每一场紧张的对战中。
有一次我醒来,饿得眼冒金星,翻翻口袋,只够到楼下买一份饭。我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去吃饭”,可到了楼下,就又习惯性地走向网吧,一直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要不然拿一把首胜奖励就走?吃便宜点的拌面也可以的嘛。”我走进网吧,刚坐下来,就将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
输了就一定要赢,赢了继续开下一把。我像个红了眼的赌徒,一次又一次跑去柜台充钱,那碗烧鸭饭很快就没了。
那时,房东大婶经常来砸门催租。有天我通完宵回家,睡得太沉没起来给她开门,她拿备用钥匙把房门拧开,穿过一地的矿泉水瓶,叫醒蜷在破烂被套里的我:“小兄弟,你妈妈要是看见你活成这样,会很伤心的。”
我把房租付给她,心想,“你懂个屁啊?我以后去打职业了,天天上电视,我妈为我骄傲还来不及。”
那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拿“职业选手”这个目标激励自己。吃不起饭想一下,交不起水电房租想一下,顿时就有种天将降大任的自鸣得意。那一年我像打鸡血似的,排位赛晋级到钻三,光是盲僧这个英雄,就打了一千多把。
但战队那边却进行得不顺利,投给各大游戏俱乐部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大家开始松懈下来,每晚总有人缺席,他们也不在意输赢,输了就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的锅。”
有次我发现上单(负责吸收伤害的战士)梁大炮已经三天没上线了,就给他打电话,是他母亲接的,她叫我以后不要再联系他。梁大炮发短信给我,说他决定了,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才能有个好出路。
战队里没有上单,就如同篮球队里没有中锋,有比赛也不能上。我把消息告诉其他队友,大家心照不宣,都没说话。
那天我照例打了一个通宵的联盟,清晨时感觉胸腔好像被堵住了,连喘气都费力。我在小摊上点了份肠粉,没吃几口就犯恶心,蹲在路边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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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燃起希望,是在接到狗哥的电话之后。他说老家市里有场官方举办的城市英雄争霸赛,晋级了还可以参加全国决赛。我让他赶紧找个人来打上单的位置,匆匆收好行李,踏上回福建的火车。
在路上的十多个钟头里,我一直在想,以后一定要出本书,讲自己在广东吃了多少苦头,又是如何熬到城市英雄争霸赛,一路杀进全国决赛,被最好的俱乐部招至主力队员,再抗击韩国队拿到世界冠军,成为若风那样在电竞界人尽皆知的选手。我甚至想好了书名,就叫《最强王者是怎样炼成的》。
一到福建我就去和狗哥会合,他说他找了个学妹来打上单,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她是个“大款”,能帮忙分担战队开支。我不乐意了:“这不是瞎胡闹嘛?”狗哥反问我:“离比赛还有十来天,这段时间大伙的吃住费用怎么解决?”说到钱我也头疼起来,只好同意学妹加入。
学妹是个肉肉的女生,大家都叫她嘟嘟。为了能让嘟嘟跟上大家的水平,训练之余我还得手把手教她游戏的基础知识。我让她去敌方野区偷红buff的时候别全部打死,留一只小怪来延迟刷新速度,她问我:“是因为它小小只很可爱所以不打死吗?”
给嘟嘟开小灶以后,她见我就喊“师傅”,给大家买奶茶时,会把我的那杯单独加料装好,还对其他人说:“你们不许喝这杯哦,这是孝敬师傅的。”
事实上,我对这个“徒弟”头疼得紧,教了快一个星期,半点成效都没有。我问她想不想打职业,她说:“不怎么想,能和大家一起玩就够啦。”
听了这番话,我赶紧把正在训练的狗哥拉到厕所,严肃地说:“嘟嘟必须换下来,不然就是四打六。”他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对我嬉皮笑脸:“你再教教呗,人家包我们吃喝跑前跑后不容易。”
我冲他吼道:“你能不能认真点?我在广东每天练十个钟头的联盟,谁来让我容易容易?”
见我生气,狗哥散了根烟给我:“你别这样,开心就好。”我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比赛不能赢,我就不开心。”狗哥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把举行比赛那家网吧的网管拉到我们的队伍里,他技术勉强凑合,更重要的是,他能帮我们几个未成年借到比赛用的身份证。
我让狗哥去找嘟嘟,把这个决定解释清楚。他回来告诉我,嘟嘟很不高兴,骂那个顶替她的网管是王八蛋,还怪狗哥不帮她争取一下。
比赛前一天晚上,每个人都有些紧张。嘟嘟买来几听啤酒,大家沾了酒更是躁动,几个小兔崽子高喊:“德玛西亚!(游戏英雄联盟中的一个势力)”举起枕头把我砸得够呛。
第二天抽完签,网管过来问我们,要听坏消息还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我让他先讲坏的。他指着我笑骂道:“你手真贱,一抽就抽中以前得过福建第三的强队。”大家一听就吵了起来,还有人直接说不打了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