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实的故事:
上世纪90年代初期,因为“女人的事”,我们村一个男青年追打隔壁村的另一个男青年,我们村那个“会几下”,隔壁村的那个青年见打不过,就边跑边回头对追赶他的人喊:“有本事,你在这等我!我回去穿球鞋来(当时他在地里干活,打着赤脚),你就见鬼了。”
我们村这个青年听了对方的话,不再追打了,因为他要等对方穿球鞋来再打。但等呀等,这家伙始终没出现。
这事后来传开了,大家都说隔壁村的那家伙“很油滑”,因为这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却把自己包装成“还要回来干架的英雄人物”。何况,穿个球鞋也不见得就对干架带来多大帮助,但逃跑了,他还为自己找台阶下。
在那个还注重“信誉”的年代,这个油滑者的故事一度被当成笑话,传到十里八乡、妇孺皆知。
现在想想,这也就是个明哲保身的做法,逃跑是为保护自己,并没有对社会或他人造成伤害。但城市里,关于中产阶层的“油滑群体”,就没那么动听了——
我接触了大量的中产阶层,我发现这个阶层里存在着很多的油滑者:首鼠两端、软弱、虚伪、自以为是,是他们的共同标签。
自以为是、软弱、虚伪,如果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无所谓,问题是,这帮有一定的智商、学历和财富,并深谙政商运行规则的群体,在面对困难和问题时——哪怕是很小的困难和问题,也不愿通过具体的行动来表达对社会歪风邪气的反抗。他们中的最勇敢者的“反抗”,也限于在互联网上不指名不道姓吼两声,或和朋友聚会时抱怨两句。
通过具体行动反抗或言语上指名道姓地公开表达不满,这是他们永远不想干的事,因为他们一直想干的就是:通过潜规则来达到个人诉求,从来不会也不想考虑为他人或推动社会进步,干点什么。
从自身经历来说吧。前几年,我在东莞学车,快考试时,教练和我们车上的几个学员说,“每人交200元,这是要给交警的,要不你们考试就通不过。”说白了,这是行业潜规则,事实上,行贿的钱究竟真落入交警口袋还是驾校口袋,我们不知道,很可能是驾校借交警之名,自个“吃掉”。
当时,听教练这么一说,车内沉默了,可能大家都早有耳闻,所以没抗议。不过,我反抗了,当场就明确表示反对。
这时,教练乐了,他回头看着我,一脸不屑,“哎呀,你小子厉害啊,我教了五年,头一回遇到反对(行贿)的。不过,我告你,你不交,考试肯定通不过,交警总有办法治你,你补考了,则要交更多的钱。”
我还是不交。遗憾的是,同车的其他学员纷纷掏钱,他们中,有企业高管、政府官员、个体户,还有学校老师。磨到最后,我说我交,但有个条件,必须证明我不是心甘情愿交的,之后我把交了钱的学员也策动起来,写个证明,大概说,这200元本不想交,但教练说这钱是私下给交警的,不交的话,考试就通不过,迫于无奈,每人交200元。下面是大家的签名和联系方式。
开始,有些学员不想签名,我说“只是证明你交了这钱,不让你们出头,维权工作,比如到纪委、公安局等部门投诉,乃至给东莞市领导反映等,都由我来”。这样,他们没顾虑,也签字了。
驾校负责人见我动静闹大了,就把钱退回给我们。再后来,我们考试也顺利通过,并没有交警故意为难我们。
说这个故事不是要自我表扬,而是想强调:对社会盛行的一些潜规则,每个人无所作为的顺从者,都是潜规则盛行的罪人。但事后每个对潜规则顺从的人,又时常表达出一种无辜、无奈的态度,然后痛斥腐败,痛斥制度。这是他们虚伪和软弱的表现,这也是中产阶层油滑群体的惯用手法。
类似的手法还活跃在妻子生产,孩子上学等场域。比如前几年,我老婆生娃前,很多人告诉我“要记得给医生和护士红包”,有个朋友,不仅每个医护人员都给几百块红包,后来还请他们吃饭。他们的孩子上学后,逢年过节,又忙着给老师送礼物、送红包……为此陷入其中,他们不能自拔,因为今年送了,明年不送,什么意思?为此,也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但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我妻子生产时,我没给医护人员送红包,我的妻儿不也都好好的吗?幼儿园里,我也没给老师红包,老师依旧对我的小孩很好。
这说明什么?粗俗的人按粗俗的行为赢得别人廉价和市侩的“尊重”,而清高者,自有惺惺相惜之人。
就是说,中产阶层的油滑群体往往把社会中的任何个体,都想象成为和他们一样的物种,其实,可能你给了别人东西,别人收下,但不见得别人就认可了你的行为和价值,他只是没有去拒绝而已,而且你没有给他们送东西,他们也会尽自己的职责。
其实,人性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执业者确实没有那么纯粹和坚定,但也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坏。
但为什么这么一群并不坏的执业者,最后可能就变坏了?或是变成了没收到礼物,工作没动力,做事不积极,不给你好脸色了?原因是什么造成?是农民工吗?是高层吗?当然不是,因为农民工没有这个经济条件,因为高层有权不需要去讨好他们。所以最主要的还是中产阶层。因为他们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深谙这个潜规则,又乐于这么干——因为可以“插队”,可以快速挤占别人资源或占为己有,或随大流买个心安。
但长期以来,中产阶层油滑群体的做法就是在掠夺走本属于公共或弱者的资源了,他们恶化了我们共同生活的社会生态环境,扭曲了社会的分配原则和公正秩序,是正常社会秩序运行的破坏者。
中产阶层的油滑群体让并不很差的人性也退化了,变成内嵌于制度里的一个个恶的个体,最后却给了别人“恶制度”的想象空间。
互联网上,制度批判成了理所当然,因为不针对具体的人,所以油滑群体的批判倍受欢迎,其体现了他们维护社会公正和价值的幻影。但事实上,最应批判的,恰恰是他们自身。
中产阶层的油滑群体通过给他人小恩小惠或行贿等方式,使自己便捷地获取了稀缺或紧缺的社会资源,扰乱社会秩序,破坏资源合理配置,也恶化了他者、特别是弱者的生存环境。
有人可能会说,为什么不去责怪收受贿赂者和制度,反来责怪迫于无奈的油滑者?因为我们知道,再健全的制度,再庞大的人员和机构配置,再强大的整治力度,都难以根治社会的阴暗面。何况,再好的制度和再强大的整治力度,最终还要靠人来执行、参与和完成。
因为制度不是给别人看的,制度的执行本身也不只是机构自身问题,还需要服务对象的参与、监督和力推。从这个意义上说,哪怕是服务对象本身,都不能置身之外,在可能的范畴内,他们都应该坚守底线,不做一个破坏社会秩序和正常规则的油滑者。否则,社会中出现越来越多油滑者,并形成一个特殊阶层之后,人人都成了受害者。
在不断的接触中,我清楚看见了油滑群体的真实面目后,也明白了社会建构中,如果只有财富增加,并不能形成有利于社会稳定发展的阶级,这打破了我传统的认识。
传统的认识认为,一个社会里,如果中产的规模越来越大,那么社会顶端和底盘就会越来越少,这样,一个“橄榄型”的社会出现了,就是稳定、和谐的社会,是个可以民主化的社会,因为中产是民主化的根基。这一点,无论历史学家巴林顿.摩尔,还是政治学家李普塞特,都强调过。国内,也有越来越多学者认为,一个不断扩大的中产,有利于这个社会结构的稳定、变革和发展。现实不是这样。
现实是怎样?我国的中产随着1978年改革开放后,逐步萌芽和成长起来,到1990年代,这个群体依旧不多,但今天,这个群体越来越多,也日趋成为话题。可我发现,中产阶层并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尊重,因为除了钱,他们并没有多少令别人艳羡的本事。相反,越来越多的人厌恶中产阶层,因为他们中的油滑者惯用潜规则,恶化了我们共同相处的社会环境和政治生态。
消费主义盛行,加上互联网时代的祛魅,让人们看清了中产阶层中油滑群体令人厌恶的一面:他们身上,除了不断更新的苹果手机、各类奢侈品,没有什么特别的;在他们的朋友圈里,除了晒化妆品、美食、健身以及去各地游玩的机票和豪华酒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一天的生活,围绕着房子、股票和豪车转,其实也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不过是一群在消费上“前卫”,在政治上“后卫”,甚至是在政治上“瘫痪”的群体罢了,所以你不会看到他们围绕公共话题、社会民生去关注和转发——无论别人有多么的悲惨、落魄,都和他们无关。
他们在微博上的话题永远保持着一头宠物猪一般的品味:吃、喝、睡——而且都要晒。当然,偶尔也会晒一本风花雪月或大部头的书,当然也仅仅是晒而已。他们的高端手机里,镜头永远对准自己或自己的猫、狗以及它们的粮食。
和他们豪宅里的凌乱相比,他们用手机美颜和化妆自己的积极性,永远大于现实中对衣物的整理。不过,出了门,他们是另一个物种,他们努力穿透社会的任何一点点裂缝,并游刃于其中……他们的财富,很大程度上是受益于现有的制度和环境,但他们又喜欢作出不针对任何人的反体制姿态,这样不仅在物质上赚到了,好名声也不落下。我们社会的中产阶层,其实主要就是一帮在自恋文化熏陶中只关心自己的人。
我们曾错误以为,中产是社会建构的中坚力量,是社会进步和发展的重要推力。可现在,人们已经没有理由相信:这样一群只想通过潜规则来破坏社会秩序,达到一已之利的人,有什么资格担起社会健康发展推力的重任?这样一群只学会通过炫耀性消费,来达到不断刺激底层人士的气馁、失落和绝望的人,又有什么道德水准来担负起社会公正获取的示范和价值引领?
米尔斯在《白领》一书中形容,“不管他们各自拥有怎样不同的历史,他们都千篇一律地是没有事件的历史;不管他们之间具有怎样共同的利益,这个利益也没有使他们团结起来;不管他们拥有怎样的未来,这个未来也不是他们自己所创造的”。
一句话,中产阶层的油滑群体就是一群市侩,嵌在某个特定的利益链条和心理链条中,他们呈现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物种的各种面相。指望他们能如何如何推动社会进步,这太高看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