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用力!再用力!”我用尽了全身吃奶的力猛地一甩头,好不容易从梦魇中醒了过来。“撑着点,别再睡着了又醒不过来。”眯着眼晴往窗外望去,漫山的烟雾,许多光着膀子的大男人,手里提着装满点燃稻草冒出大量轻烟的水桶,一边叫嚷着,一边漫山遍野地跑,制造出烟雾弥漫的气氛,摄影机架在高台上,特大号风扇在摄影机的后侧,摄影师正在试镜头,导演用大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微皱着眉,正在跟摄影师交换意见。我坐在破旧的七人小巴(小型汽车)里,穿着东方不败的戏服,在那荒山上也算是个男人。唉!这是何苦?大姑娘家的,三更半夜混在这些“臭”男人堆里扮男人,累得差点醒不过来。
副导演请我就位,到了现场才知道我得站在高高的树顶上,表示东方不败武功高强。武术指导把两条“威亚”穿过戏服,扣在戏服里绷得紧紧的威亚衣上。
“一!二!三!拉!”我上了树。个把钟头后才听导演喊“预备!预备!预备!开风扇!放鸽子!Action!”一大群鸽子朝我这儿飞,“啪”的一声,一只鸽子打在我脸上。脸滚烫。我心想千万别眨眼,忍着点,挺起胸来扮威武。否则重拍更辛苦。结果因为鸽子没演好还是得重来——这是东方不败的出场。
十六年后居然有人跟我说,那天晚上,把我吊在树上个把钟头,是武术导演在整我。还好当时我不知道。
东方不败练功。沙尘滚滚。
我在沙滩上,张开双臂奋力向前奔,大风扇吹起红木泥,银幕上的我神勇威武,银幕下的我灰头土脸。
东方不败要从海面升上来。
拍这场戏前一晚,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早睡。
但是,电话铃响了,是杨凡找我打麻将。“不行!今天我要早睡,明天早班要下水。”“拜托啦!三缺一。”他说。“绝对不行,现在已经十点了,要打到什么时候呀?”“有尊龙呀——”“有尊龙?好吧——为了看明星——最晚不能超过十二点。”
我只好就范。
那晚杨凡特别开心,笑得连小舌头都看到了。打了四圈,到十二点我坚持要走。其他三家千求万求地不让走。好吧!勉为其难,再打四圈,就这样四圈又四圈,一直到天亮六点才“收工”。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觉也没睡就到了拍戏现场,化好装准备一会儿下水。左等右等还没轮到我,也不敢睡觉。直到黄昏才叫我穿上戏服。
海水里,几个武行拿着灭火器制造水泡,表现东方不败的爆炸力,一台油压升降机让我站在上面手扶着杆子,稳稳地浮出水面。“预备!开机!”
几个灭火器开启,水面咕噜咕噜的,像煮开的水,我抓着升降机,还没到水面,假发就给升降机夹住了,吓得我猛往上蹿,生怕上不来给淹死。导演以为冒出水面的,会是一张美丽的脸孔,没想到出来的是一张恐怖扭曲的脸。
天马上要黑了,再戴假发也来不及。我提议,不如把我的长发往后拢一拢拍好了。灭火器也因为效果不佳而取消。
结果在夕阳的余晖下,东方不败由平静的水面缓缓上升,配合着强劲的音乐,反倒成了最美最自然的一个画面。
最后一场戏在安达臣道石矿场拍。第一天到现场,下着大雨,好冷好冷。我刚到化装间就听说十几个临时演员都冷得跑了。大家推举我打电话给徐克。“导演,天气太冷了,又下雨,临时演员都跑了,还拍不拍?”“下刀子都要拍!”结果这天拍过的戏都要重拍,因为我的脸给冻得都肿了。
《东方不败》最后一个镜头又是黄昏,又得赶拍。武术导演手举着笨重的摄影机,因为要拍出东方不败死前掉下山崖最后一瞥的眼神,摄影机必须配合演员转动。时间紧迫。这个镜头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拍成。武术导演心浮气躁地一边调整焦距,一边移动脚步,踩得碎石沙沙作响,嘴里还骂着粗话。在这兵荒马乱时刻,我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这个镜头很重要,千万别受环境影响。于是我整一整假睫毛,滴上眼药水。我说:“来!”“ROLL 机!”我含着眼泪,带着东方不败复杂的情绪,微笑着跟着摄影机转半个圈。这三秒钟的眼神让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电影终于杀青了,导演徐克设宴在福临门。我举杯敬导演:“好高兴哦!这部戏终于杀青了。”“你明天几点上飞机?”徐导演问。我心里正以为导演对我关心而感到温暖。我说:“十一点。”徐克说:“明天九点通告,加拍一个东方不败出场特写。”我还没高兴完,马上又收起笑容,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滑稽,徐克忍得很辛苦才让自己不笑出来。
结果东方不败出场的第一个镜头,是由树林里飞出来,脸上的面具因为穿过林子,被枝叶刮掉而见到他的真面目。武行在面具上绑着“威亚”,等飞到镜头前就拉走。幸亏我运气好,没把脸划花。
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上天虽不至降大任于我,至少我得担得起“东方不败”的称号。
《东方不败》的票房,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所有的辛苦都变成了甜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