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晶习惯的是“收”的状态,就连拍照的表情也永远是羞涩的。“一开始她会担心是不是造型太夸张了?大家会不会喜欢啊?她希望更多人舒服,而不是我行我素。”
文 ✎ 张弘
编辑 ✎ 方奕晗
沉寂3年之后,39岁的晚会歌手、“德艺双馨”的青年歌唱家谭晶成了跨界舞台上的“大魔王”。
2月18日播出的音乐竞技节目《歌手》中,她把自己装在一身黑色西服里,扎着领结,戴着礼帽,用一大段连续的高音唱起少年心事:“美丽姑娘快来吧,我心已被带走了,请你扬起那马鞭,我们去远方”。
4天之前,情人节,谭晶把这个造型的定妆照发布在微博上,向粉丝祝贺节日:“今天有缺男朋友的吗?”应者云集,有人要她“亲亲抱抱举高高”,也有人感叹“人民艺术家也会明目张胆撩妹了”。
2月18日下午,北京北四环附近的一家茶艺馆里,谭晶对《博客天下》聊起这段经历,依旧哈哈地笑个不停,“有次在湖南录节目,半夜两点拍完以后出来,有个女孩说,谭晶你娶我行不行?半夜两点钟,好笑死了。”
现在的谭晶依然不知道“谭总攻”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直截了当的表白,觉得挺可爱,“大家真是挺热情的”。几个月前,有迷妹冲上来喊她“老公”时,她吓坏了:“她们叫我‘老公’,我老公会怎么想?”
变化是“阿凡达妹妹”带来的。
前些天,谭晶参加了一场演出,唱了4首歌。前两首是《龙文》和《在那东山顶上》,是以前她经常在演出中唱的“大歌”;后两首是翻唱的《贝加尔湖畔》和《海阔天空》。她告诉现场观众,前两首歌是谭晶唱的,后两首歌是阿凡达妹妹唱的。
“尖耳朵的阿凡达妹妹”是谭晶给自己取的名字,她想在《蒙面唱将》的舞台上,重新回到小女孩的状态。“谭老师”、“晶姐”的称呼她听了太多,就连大她23岁的成龙都叫她“姐姐”。“我这么多年,这种老干部形象还是比较足的。”谭晶笑着调侃自己,就像在讲别人的段子。
在这档节目里,“阿凡达妹妹”唱了许多以前极少公开演唱的曲目。欢快的《吉米,来吧》、深情的《贝加尔湖畔》、豪迈的《苍狼大地》、辽阔的《海阔天空》……她成了那个节目里的终极大BOSS。“我在你们眼里,可能就是那个遥远的外星人。”摘下面具时谭晶说,“我觉得通过这个平台,可以和大家走得更近。”
变成“阿凡达妹妹”时,一切都不一样了。“谭晶”是站姿挺拔的、主旋律的、有劲儿的;“阿凡达妹妹”是松弛的、真实的、可以尽情释放的。
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谭晶从来不戴耳麦,包括春晚。这是她上学时留下的习惯。她的大学同学、歌唱演员褚海辰告诉《博客天下》,声乐系学生大多在琴房练习,钢琴伴奏,大家都没有戴耳麦的习惯。
参加《蒙面唱将》和《歌手》两档节目,音响总监何彪告诉她,要学会用这个,一定要用。现在,谭晶收起了曾经的“任性”,慢慢学着适应。《歌手》舞台上,谭晶会在一只耳朵里塞上耳麦,尽管她并没觉得这东西对演唱有多大帮助。另一只耳朵,她会在化妆师的帮助下做一个亮晶晶的夸张造型,算是对“尖耳朵”形象的延续。
距离2016年11月27日揭下面具已经两个多月,“尖耳朵的阿凡达妹妹”成为谭晶身上一个新标签——大学同学13岁的儿子是“阿凡达妹妹”的粉丝,谭晶3岁的女儿也时常在家闹着“要看阿凡达妈妈”。
百度百科甚至有了“尖耳朵的阿凡达妹妹”的词条,出生日期一栏写的是2016年9月2日,和谭晶一样,处女座。这个处女座的女人对声音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有一点点(瑕疵)就会晚上睡不着觉,老想那一句没唱好。
《歌手》第三期,谭晶唱了一首19年前的老歌,电影《天浴》的主题曲《欲水》——有人曾把这首歌选为“最毒的20首情歌之首”。原唱齐豫的版本如泣如诉,谭晶的版本荒凉、绝望。改编大刀阔斧,混搭了探戈、摇滚、歌剧等多种曲风,并且把最高音飙到降A。这首歌被改编完之后,难度非常大,几乎达到歌手能承受的极限。制作人刘洲对《博客天下》解释这个高音的概念,“极度兴奋下让你拼命做运动,你会不会疯掉?”
这是一次完全的释放,也是一次从来没有过的体验。谭晶至今都对结尾的失控念念不忘:“我自己觉得有缺憾,不完美,我是处女座,对声音不能有一点破绽,我觉得可以控制得更好。”
恰恰是这次“失误”,让很多人觉得真实:大魔王终于可以有点瑕疵了。
看到谭晶出现在《蒙面唱将》和《歌手》的舞台上,褚海辰特别开心。在学校里她和谭晶睡上下铺,两个人都是特别老实的小胖墩,关系很好。她们曾经一人穿一件30块钱买来的大T恤,被同学叫作“合肥”。
“阿凡达妹妹”自然逃不过老同学的眼睛。“《一样的月光》她大学时就唱,一听我就知道是她。”褚海辰告诉《博客天下》,这样的状态在谭晶以前的演唱中是少有的,“束缚太多了。在固定的舞台上,你就要正能量,就要把自己塑造成某种形象;但在歌手的舞台,你想表达什么就表达什么。”
过去的谭晶太忙了,各种晚会、演出占用了她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演唱曲目大多是命题作文,“所以大家叫我晚会歌手嘛”。她有很多计划,想做一张关于蒙古族音乐的专辑,想做一张纯西藏音乐的专辑,还想做一张新疆的,但因为忙,最后都没有成形。
一个更直接的例子是,她在《歌手》中唱的《赛里木湖的月光》,来自一段在她心里藏了整整14年的旋律。2003年春天,谭晶去新疆慰问演出。因为“非典”,原本来去匆匆的行程被迫改期,她在新疆待了近10天,听到新疆民歌《阿瓦尔古丽》,觉得好听,“当时就在想,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唱唱这首歌”。
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有位老师告诉谭晶,她把自己搞得太忙了,总是捡芝麻丢西瓜。“忙了这么多年,真正留给观众欣赏、我自己认可的不多,作品为数不多。按理说我唱了20多年,我要自己反省。”
女儿的到来给谭晶的生活按下暂停键。
词作者王平久用“相夫教子”来形容谭晶离开公众视野的3年。2014年起,谭晶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跟着孩子的作息,早睡早起。她学习烘焙、画画、剪纸、插花、茶道,过起了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生活。
“她更细腻了。可能以前会比较大大咧咧,很爽朗,现在更会从生活上照顾身边的朋友,比如会关心你吃什么健康,怎样注意身体,要懂得生活等。”好友韩庚告诉《博客天下》。
在耐心陪伴女儿成长的日子里,谭晶想通了很多事。采访中,她多次反省之前的自我重复。比如她唱过最多次的《在那东山顶上》,编曲、唱法、动作甚至是神态,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程式化。”她说,“没有认真对待作品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之前)到录音棚录音,去演出,然后这首歌好像就没有了。”她出过不少专辑,但大多是把之前唱过的歌拼在一起。她承认,从个人角度来讲,缺少一张真正意义上精心打造的作品。
“我特别感谢孩子,让我能够更静下心来。”像每个年轻妈妈一样,谭晶的手机里存满了女儿的照片,但很少在朋友圈晒出来,“顶多拍拍手拍拍脚”。
没有工作的上午,她会带着女儿在家弹琴,在钢琴旁边坐一会儿,希望她能有安静几分钟的状态。“从小应该有这样的一个定力,不能一直在动,一直在动。”谭晶从安静中获得力量,她想把这个力量传递给女儿。
她也重新思考自己,思考自己未来到底要做什么样的音乐。现在,她更愿意以“音乐人”的身份参与到创作过程中。《赛里木湖的月光》就是谭晶和团队共同创作的,从春节前开始准备,反复排练,“有的时候跟他们晚上弄音乐,会到两三点,从来没有觉得搞一个作品这么长时间”。
“这可能也和生小孩有关系,就是你感觉到一个孕育生命的过程,是非常享受的。从一开始很紧张、很兴奋,到最后很愉悦,整个过程我觉得是非常好的。”谭晶对《博客天下》说。
这段时间,制作人刘洲对谭晶说过最多的话是“把笼子打开,把野兽放出来”。他打了个比方:“一个唱歌剧的女孩,从小家庭都是贵族教育,你要她唱摇滚,她肯定放不开。但如果有一个公主,脱掉公主的装束,和老百姓站在一起,去嘶吼着唱歌的时候,你说她会不会炸?”
谭晶鲜有“炸”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偶尔情绪低落,也会自己悄悄消化掉。湖南卫视主持人、音乐合伙人张大大告诉《博客天下》,谭晶习惯的是“收”的状态,就连拍照的表情也永远是羞涩的。“一开始她会担心是不是造型太夸张了?大家会不会喜欢啊?她希望更多人舒服,而不是我行我素。她是特别为别人考虑的人。”
揭面那期节目播出后,谭晶发了一条微博,转发数达到15万次,其中包括姚晨、黄晓明、刘涛等“半个娱乐圈的人”。谭晶在每一位认识的朋友留言下面回复“谢谢”。一家娱乐网站发了一条新闻,标题是《谭晶一条微博炸出超强朋友圈,这才叫人脉》。
好人缘由来已久。和谭晶共事十年的工作室负责人李天棚告诉《博客天下》,只要是谭晶能看到的朋友圈,几乎都会点赞,“以至于我觉得,天哪,我是不是也该点个赞啊”。
在王平久眼里,谭晶是一个可以永远做朋友的朋友。2015年他生病住院,谭晶和家人、助手很多次去医院探望,又送花又送鸡汤,病房里饭盒攒了一堆,都是她家里的。
韩庚对谭晶的评价是,性格上直爽,简简单单的,很会照顾人。他在给《博客天下》的邮件中写道:我们经常会在家里,和两个妈妈一起做做家常菜、包包饺子,她还跟我妈妈学调馅儿,这么多年完全像家人一样。
有人从谭晶的《欲水》中听出她压抑之后的大爆发。
某种程度来说,她站上《蒙面唱将》和《歌手》的舞台,是一次迟到的叛逆——背离母亲给她规划的音乐道路。谭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自己做过最叛逆的事情就是“瞒着爸妈参加音乐节目”。
妈妈周丽萍也是一名歌唱演员,在山西省内颇具名气。30年前,山西省侯马市礼堂一个再小不过的舞台上,9岁的谭晶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在几百人面前唱了3首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洪湖水浪打浪》和《妈妈教我一支歌》。
据《南方人物周刊》报道,周丽萍14岁那年,一个人从农村老家骑车,骑了几十里山路,到市里报考文工团。文工团解散后,她转岗成了一名售票员。谭晶7岁时,周丽萍只身来到北京,在中国音乐学院自费进修两年。
和所有被寄予厚望的乖乖女一样,谭晶很早就背上了“替母亲圆梦”的重任。妈妈从北京带回很多书,都是钢琴曲、练声教材,“就好像有一种遗憾,希望在我身上能够(实现)。”
循着母亲规划的路线,谭晶在高二那年考入山西大学音乐系。一年后,看到女儿在专业上的进步,妈妈希望她退学,重新参加高考,上中国音乐学院。
为此,母女俩爆发了一次争吵。父亲向着女儿,主张不要对孩子干预太多,但两人联手还是抵不过态度坚决的妈妈。
“我就不想再折腾嘛,觉得在那儿挺好的。我在山西大学属于尖子生,还领唱,学校活动都挺那个的……但是她坚持。”谭晶向《博客天下》回忆,“她就希望我能够去念音乐学院。其实后来她承认挺自私的,因为那是她的梦想。她那个时候在那儿学习,也30多岁了,觉得自己很可惜没有机会能够上这个学校,很遗憾。”
1994年,退学后的第二年,谭晶如妈妈所愿考上中国音乐学院民族声乐系,自费,一年的学费是5900元。褚海辰回忆,当时班里13个人,只有3个自费生。交学费那天,谭晶自卑得躲在地下室哭,“别人都是数9下(900元),到我这就数不完。”
“自费生”3个字成了最大的动力。谭晶的同学曾在《鲁豫有约》节目中回忆,读书的时候,全班有一半的点名都是她帮着喊到的,因为她“从来不翘课”“人又好”。
大学期间,谭晶参加了许多音乐比赛,一是挣钱交学费,二是想在民族声乐之外证明自己。19岁那年,她在七星杯中外歌手大赛中获得第一名,拿到7000美元奖金。她留了几千块钱,其余的全部交给母亲,给家里装修,还买了一台29寸电视。
毕业后,她以一曲《青藏高原》和一首山西民歌被总政歌舞团选中,成为独唱演员。这是当年全国唯一的名额。褚海辰说,这在她们那届学生中是最好的毕业去向。
尽管拥有中国十大杰出青年、全国人大代表的头衔,尽管曾经12次登上春晚舞台,但一直以来,批评显然比表扬更能让谭晶觉得踏实。从小,妈妈就会给她提很多意见:你这个头发不行,那个衣服不对,这个歌怎么怎么样,那个歌怎么怎么样……练声时,妈妈觉得她应该比别人更好,经常让她做示范。如果唱得不好,或者觉得她应该可以更好,就会当着大家的面训她一通。
在铺天盖地的赞美声中,谭晶会专门把网上对她的批评挑出来,分享给团队成员。“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人跟你说真话,那就不好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包括我身边的人,我希望他们看到我有不好立马指出来,如果大家都说好好好,这就很麻烦了。”她说。
前一阵,谭晶在微博中看到一条留言,有人很专业地研究了她的演唱,说她“拖腔”“偏民族”。谭晶很想给他回复,告诉这个默默关注她的陌生人:“谢谢你的意见,我会继续努力。”
2017年9月11日是谭晶的40岁生日。她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最好的年纪——更多的阅历、更丰富的经验,各个方面都到了非常成熟的状态,也更有主见了。“像我这种晚熟型的,年轻时都是别人拿主意,现在突然发现很多事情自己可以参与拿主意了。”
参加《蒙面唱将》和《歌手》,谭晶瞒了很多人,但还是告诉了当时正在住院的妈妈。没想到妈妈在经历了一场重病之后,忽然感慨起人生短暂。妈妈说:好啊,你去试试,去玩吧。
提起过往,谭晶依然像个乖孩子一样感叹听妈妈的话是对的:“现在想想真应该感谢我妈。那个时候年轻,对未来没法作非常好的判断,家里人作一个这样的决定给你,肯定会影响你的一生。”
对于3岁女儿的未来,她不打算强势介入,而是采取更有策略的方式——“灌输、引导她往我们设计的路上走”。
近半年来,妈妈经常对谭晶说的一句话就是:你现在长大了,我可以放心了。《欲水》那期节目播出之后,她给谭晶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她说觉得我唱出了她的没想到,觉得特别高兴,为我高兴。”
这或许是母亲给自己39岁女儿的最大赞美。
在刘洲看来,谭晶的爆发“才刚刚开始”。参加《蒙面唱将》前,他和谭晶商量的定位是融合世界音乐。“她不局限,能唱大歌,也能唱情歌,跟民族沾边的她都能玩。”
“你觉得她把野兽放出来了吗?”
“还留了个后腿在里面。当她全部打开的时候,她的能量会很强。但逼她没用,她是一个一直闭关修炼的人,她是一把屠龙宝刀,一直放在刀鞘里,大家都知道这把刀好,这把刀厉害,但是从来没有看过里面到底是什么。”刘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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