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家地址在哪儿?噢,好好好,不用接,我自己包车过去。」
小关挂掉电话,熟稔地收拾好了工具箱,像个惯走江湖的老手,向我挥挥手说:「走,包车,云中乡。」
他是我们古城县唯一专业的入殓师,服务对象大多是留守老人、鳏寡孤独、五保户,或是一些意外去世的人。
2010 年的时候,他不再跑黑车,将车低价转让给我,在仿古街开了一家寿衣店。他姐夫老薛在县医院的太平间工作,兼职敛棺,顺带给逝者家属推销寿衣。
像小关这种卖寿衣的人,原本是用不着替逝者穿衣的。按习俗,给逝者穿寿衣的该是家属,或村里专门负责敛棺的人。家里有人行将就木,家人或敛棺人就趁他还未咽气,给他擦净身体,穿好寿衣。老人们说,死后再穿寿衣等于没穿,灵魂已经光溜溜地从身体里出去了。
穿好寿衣,人也走了,这时往他脸上盖麻纸,家属们就可以将遗体抬上事先铺好的木板,搭起灵堂。这一步在我们方言里叫做「落草」,和婴儿出生是一个意思。后者是降临,前者是离去。
近几年,我们县外出务工人员越来越多,最多时有一半青壮年在外打工。农村更甚,多数家庭都只剩老人、孩子留守。常有老人在家突然离世,来不及通知家属,村里的干部便带着村邻帮忙落草,没有提前准备寿衣的,就找小关买。
那次我正坐在他的店里喝茶,小关招呼我,要包车去云中乡送趟寿衣。路上他跟我说:「一个朋友的亲戚去世了,求我去帮忙穿寿衣,但我只会做寿衣,从来没给人穿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都有第一次嘛,给死人穿衣不也和活人一样嘛。」
他摇摇头,打电话咨询老薛。
「如果已经死了两小时以上,遗体开始发硬就不好穿了,先让家属回避,可以大力一些,死人是不怕疼的。」老薛说。
到地方,我好奇地跟了进去。家属都在院子里,一见我们就连忙上前递烟,给我们点火的人双手抖得厉害。
言语间,我了解到逝者是个老太太,死后几天才被邻居发现。他朋友将我们拉到一边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死的时间长了,样子有点恐怖,没人敢到跟前去。」
随后,我和小关走进老人的卧屋,一股浓重的腐臭扑面而来,我们急忙掩住口鼻。眼前的一幕让我们惊呆了:床单上有滩血,老太太斜躺在炕边,脸上青筋暴出,眼睛半睁,嘴半张着,嘴角有血丝,肚子膨胀得像抱着一口大锅,右腿盘在炕沿,左腿在炕下。
我们慌忙跑出屋子。
小关平复情绪之后,对几位家属说:「这我穿不了,得叫我姐夫来。」我只好去县医院接老薛。
老薛到现场后将家属赶出门外,他说:「这种肚子发胀的尸体容易爆,常会『遗丧』(遗出排泄物),很不吉利,对逝者和子孙都不好,得先用白布将肚子裹起来,然后再穿衣。」
本来瘦小的老太太肚子膨胀,像个胖子,老薛几下便将她裹好,给她穿上一套最大号的寿衣。
落草完毕,家属千恩万谢,视老薛和小关为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