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见信如面。
虽然你生前我们并不相识,但从你的朋友口中我得知,我作为新学员分配回来的时候你是知道我的。所以我想我不用再做自我介绍了,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为什么我要这样称呼你。
你走的那一天,我刚从上级机关踏上返回营地的火车。那天夜里,山上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到达的那个清晨,天非常阴沉,云压得很低,刚下火车我就感受到了高原的刺骨寒冷,整个营地沉浸在阴暗的气氛里。我作为营地里唯一一名女干部,负责陪同你的家人。
接到他们的时候,是下午六七点钟。高原天黑得晚,那时天还蒙蒙亮着。从机场回到住处汽车行驶了大概40分钟,整个车厢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沉寂得可怕。那时,你妈妈还不知道你已经走了。
接下来的5天,我沉浸在关于你的悲伤里。得知真相后,你妈妈被悲伤击垮,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要偶尔清醒,就会呼唤着你的名字,不断重复一句话:“以后没有人叫我妈妈了怎么办?”
一直陪在身边的我,眼泪流了一次又一次。多少次她这样呼唤的时候,我都想叫一句“妈妈”。但是我没有勇气。
最后一天,当诸事了了,亲属们将离开营地带你回家。你妈妈突然问我:“孩子,你能叫我妈妈吗?”那一刻,我的心好疼,怎能忍心拒绝。你的姨妈也在旁边说就认个干妈吧。于是你的妈妈,就成了我的干妈。不曾相识的我,成了你的妹妹。
我知道这样一来,我就背上了一份得用一生去担负的责任。从那以后,咱妈逢人便给他们介绍我是她干女儿。看到她终于在悲伤中找到一点点希望,每个人心里都得到了一点慰藉。
临走的时候我们说好,一定会尽快到家里去认认门。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却不敢再去触碰这件事情,只是偶尔发几条信息提醒他们保重身体。因为我害怕我去了会再揭开二老心上的伤疤。于是,去家里看望老人的行程一拖再拖。直到有一天,一位我不曾认识的战士忽然联系我,说他到你家去了,你的爸爸妈妈拿出我很久以前发给他们的信息给他看,说跟我还保持着联系。从那时起我忽然意识到,可能他们最害怕的不是揭开伤口,而是被遗忘。
那一刻,我多后悔没能早点回来看看。因此我下定决心,即使跨越大半个中国,也一定要来。
回到家里的这天,是个大晴天,村里的庄稼已经绿油油的了。我进村子的时候走错了路,打电话让叔叔来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骑着摩托,脚上蹬着一双你的旧战靴。比起19个月前我见到他时,他人精神多了,话也多了,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一直戴着帽子。家里的小麦长势非常好,门前的油菜花还没有开。咱妈说,今年不养小猪崽儿了,去年养的猪太肥,肉吃不完,都冻在冰柜里。我走的时候还给我拿了几大块。去年玉米长得也好,他们都掰了下来冻在冰柜里,解冻以后再煮着吃,还是一样的香甜。
今年家里新铺了瓷砖地板,正在装修一个新的厨房。一切,都有着希望的样子。二老都在努力好好活着,并且相信会越来越好。你的房间还保持着你走时那个样子,一床红艳艳的喜被盖在床上,咱妈时不时就会把它拿出去晒晒,保持被子暄软。桌上摆着你的相框相册和你曾经得过的荣誉证书、奖杯。他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房间里擦拭清理,跟你讲话。所以,这个房间就像有人居住一样。
哥哥,你放心,叔叔和干妈生活得很好,并不缺钱,不缺吃穿。但他们缺的是希望,他们害怕被忘记。干妈跟我说,她想收养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给你做女儿,管他们叫爷爷奶奶,等她长大了就送她去读书。这样,也算给你留了一个后人。
偶尔,叔叔会到村里去打打牌,干妈也会到邻居家去聊聊天。家乡的方言确实非常难懂,但是我在努力学着去听懂它。现在,我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这一年半来,有很多人利用假期到家里来探望过二老,但是同你最为要好的那几位,却一直没有来。你不要责怪他们,他们并不是不想来,而是还不能接受你离开的现实,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份悲伤。你放心,等到他们的内心更加强大,坚强起来,他们也会和我一起来到这里,探望老人,替你尽尽孝心。
你那些要好的伙伴们,现在都成了咱们单位的骨干。咱们单位的大项任务越来越多,他们在其中颇有建树。有时他们会想起你,在那条跑道、那个球场、那道靶壕,还有那间你们一起聊天打游戏到天亮的学习室。
哥哥,我不能向你保证我能坚持这份责任到永远。但我一定会努力继续下去,直到我走不下去或是没有条件再走下去的那一天。等到我的小侄女收养回来,我会告诉她,她身上承载着多么厚重的爱与希望,会教她成为坚强独立的优秀女性。
哥哥,你放心,每个人都会越过越好的。下次给你写信的时候,也许新的希望又会出现了。
陈 萌
2017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