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奥表示，特朗普不一定会“让美国再次伟大”，但肯定会让欧盟变得更加一体化和强大。世界联系愈加紧密，“边缘参与者”会发挥更大角色。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王英良
【编者按：本文为作者“‘一带一路’百人百访”系列的最新一篇】
胡里奥•蒙特西诺斯•路易斯（Julio Montesinos Ruiz），中文名“胡里奥”，私人银行家、跨国金融顾问和国际金融专家，持有“美国特许金融分析师”（CFA2）资格，通晓六国语言（汉语、英语、西班牙语等）。拥有塞维利亚大学航空工程学士、圣保罗大学航天飞行器硕士及西班牙外交官商学院（CECO）国际跨国贸易硕士学位。胡里奥曾在西班牙驻华大使馆和意大利顶尖私人银行工作，积累了15年以上的对华贸易、跨境并购及投资经验。他专长于金融财富管理、国际投资和并购等专业金融服务，并以跨文化能力和行业洞察力帮助企业与客户实现全球化发展。
以下是访谈实录。
问：你主要从事商业咨询活动，具有丰富的跨境运营实践经验。新冠疫情过后，你观察到中东国家和中东主权财富基金有哪些新的对外投资趋势？他们如何看待中国投资市场和美国投资市场？
胡里奥：我的观点可能有偏颇，并且仅限于我们最近主要围绕新能源领域和基础设施的业务。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看到中国企业看待世界的方式发生了180度的转变，更加关注所谓的“南半球”，这当然引起了中东基金的关注。最大的问题是，几十年来对美国和欧洲的关注使得中国人很少有能力驾驭中东地区特有的“闪族文化”。就主权财富基金而言，他们的观点仍然受到这样一个事实的影响：大多数在那里工作的人，包括高层管理人员，不仅受过西方教育，而且他们本身也是西方人，其中欧洲人的比例高于美国人。事实上，这很有趣，因为一般来说，欧洲人对于这些基金以及与独角兽相关的中国投资类型更加保守。通常情况下，在中国独角兽的融资轮次中，你会看到更多美国金融家的名字，而欧洲、德国和法国的金融家传统上更关注在中国较为稀缺的价值投资。这导致了比美国管理者在场时更为保守的做法，当然这是排除了地缘政治因素的分析。但趋势很明显，即对中国的关注远离其他市场，但采取保守的方式，无论如何，这对中国公司来说仍然是习惯，因为许多公司习惯于与更激进的金融家打交道。
问：你认为特朗普当选后美国与中东国家的关系将如何发展？美国和欧盟将在哪些领域展开激烈竞争？
胡里奥：两方面的关系肯定会进入一个“新时代”，一些曾经想象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的中东国家，只要看到美国政府承诺结束加沙冲突，就会继续推进这个进程。这里的问题始终是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这使得他的每一步行动都变得“战术化”，因为逐日改变的长期战略是没有用的。话虽这么说，但国家越小，对任何一个行业的依赖就越少，他们就越灵活，在这种情况下，阿联酋的处境肯定是最好的。我不认为阿联酋领导人会因特朗普未来的反复无常而感到恐慌，但我预计沙特阿拉伯的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和该地区的其他领导人会感到非常头疼，不幸的是，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要不断查看X社交网络以获知最新的政策更新。
关于欧盟，我认为不会出现大的竞争领域。当然，我们将会爆发一场商业战争，这将对以美国为最大市场的欧洲许多行业产生非常糟糕的影响。欧盟将以我们都习惯的方式进行报复，比如加强监管，让渴望欧洲市场的美国大型科技公司的日子更加难过。但从长远来看，这一趋势已经形成，美国公民开始行动起来，许多人已经“用脚投票”移居欧洲，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选择葡萄牙和西班牙。寻找欧洲“黄金签证”的人数增加了十倍。关于特朗普的胜利、特朗普的“保护主义”及其敦促欧洲国家增加军费的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它可能会或不会“让美国再次伟大”，但肯定会让欧盟变得更加“一体化”和强大，纯粹是因为担心在这个时候失去一个强大的盟友可能带来的动荡。
问：当前中国经济正进入深度转型，新能源成为中国经济的亮点。在电动汽车领域，你认为在面临美国和欧盟的高关税阻力后，中国电动汽车更好的投资区域方向在哪里？你如何看待中国庞大电动汽车产能的未来趋势？
胡里奥：这其实很有趣，因为我的观点可能不是目前中国所谓的“正统”观点。再说一遍，在这些充满“不确定性”的年份里，短期是“赢家”。这意味着公司的大多数决策者正在考虑对策，而不是措施。有了这种心态，并且习惯了政府在决策中的作用，大多数中国企业自然而然地会选择摩洛哥、沙特阿拉伯或越南等国家来做投资决策。因此，新能源的最大一部分是出于“战术”原因，放置在可以轻松反击美国措施的地方，而不是考虑市场本身。
中国企业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是将世界理解为“西方的”“非西方”的文化。其实欧盟和美国不仅仅是完全不同的市场。欧盟内部的不同国家本身具有独特的特征，这使它们对此类行业或多或少具有吸引力。例如，西班牙是全球第五大外国直接投资（绿地项目）接收国，但迄今为止完全不在中国公司投资决策的考虑范围内。我们很高兴看到，在电动汽车方面，这一问题已得到纠正。近日，奇瑞董事长尹同跃访问西班牙，参加巴塞罗那新工厂落成活动。一看就知道政府的支持很大，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赵乐际特意同行以示支持。
问：特朗普显然是“民粹主义者”。他已经确定了高级内阁人选，并准备进行重大政治和政府改革。你认为美国与欧盟的关系会受到影响吗？与特朗普激进的“美国优先政策”相比，欧盟是更倾向于开放还是更保守？
胡里奥：我的观点可能有点偏见，因为我自己就是欧洲人。我认为特朗普最大的问题既不是他的“民粹主义”，也不是他的善变，而只是他是一个“老人”。美国有一位可能不在最佳精神状态的领导人，加上他知道这是他在政府中的最后任期，这两者都不是很令人放心的因素，但欧洲公民将美国视为他们最亲密的盟友。
我的感觉是，早在特朗普担任总统之前，欧盟就在走自己的路，而且是在走向更加保守的道路。但同样，这里的关键是欧盟正在（或者说再次）受到外部因素的迫使，变得更加“一体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更强大的欧盟实际上是特朗普政策的结果。然而，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这可能是唯一的结果，因为特朗普只有与强大的领导人打交道才会感到自在。
此外，欧盟与其他国家间最大的区别之一是，无论政治领域的哪个部分，都有大量女性领导人。这是欧盟第二次出现女性领导人，如果将冯德莱恩与其他世界领导人进行比较，她还相当年轻，而美国两次选择特朗普而不是女性领导人。
问：中东主权财富基金是主要经济体国家寻求商业投资资金的目标，但也有趋势表明，中东主权财富基金越来越注重当地基础设施、能源等设施的投资建设。你认为中东主权财富基金未来的对外投资将呈现哪些特点？
胡里奥：当然，对当地基础设施的关注是存在的。然而，由于很少有本地公司可以管理这些项目，因此对于那些能够解决这些问题的外国公司来说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这些公司可以首先做承包商，这是激发“主权基金”兴趣的最佳展示，最终可以带来他们正在寻找的投资案例。对我们来说，我看到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重要的一点是近年来中国商人在迪拜的存在不断增加。我们甚至开设了第一所国际中文学校来满足所有这些中国侨民孩子的需求。这无疑让这些主权基金更好地了解中国的机遇。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在管理方面，因为他们大多数是欧洲人，对中国了解太少，而美国投资基金的许多人是在美国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不过，我很乐观，因为我相信未来我们会在这些基金中看到更多的“中国经理人”。
问：除了帮助中国企业进行海外并购之外，你还为中国地方政府做国际商业咨询工作。你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经济的转型？你对中国咨询市场有何评价？
胡里奥：在独角兽公司领域，我们持续地与几个一直在努力于外部市场中定位自己的地方政府合作。这里的一个问题是，过去我们总把“一线城市”作为“二线城市”发展的灵感来源，而现在的二线城市本身就是发展的灵感来源。合肥就是这样，当今中国的很多创新都发生在合肥或杭州。一种不同的中国，一个注重服务而不是产品的中国，正在成为一个“经济超级大国”。这里的挑战在于让那些可能从未去过中国的外国人理解这一点。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在中国十大游客来源国中，没有一个欧洲国家上榜，所以可以说，平均而言，欧洲对中国了解甚少。这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但同时也是非常有益的。当然，我们面临的是多边世界，真正的“全球化”挑战，而不是我们习惯的“西化”。也许由于这个原因，我从小就决定学习发展中国家的语言，这样我们今天也许能够利用更多的机会。
当我们在谈判中面临文化差距挑战时，我们的阿拉伯语或中文流利程度是一个决定性因素。例如，我们现在最大的项目之一就是将世界上最大的体育赛事之一带到中国。另一个是让中国人利用世界上最大的联系枢纽之一马贝拉（Marbella），这是欧洲最“阿拉伯化”的城市，是与他们正在寻找的资金联系的最佳地点，但联系方式会更加轻松。除此之外，我们正在探索让中国企业更好地了解欧盟及其机构、成员国以及政策法规的机会，以便在这一领域搭建桥梁。为此，我与欧盟中心布鲁塞尔经验丰富的商业人士和顾问合作。在欧洲发展业务时，与合适的顾问一起进行彻底的尽职调查以遵守欧盟法规、标准和预期的企业道德，对于建立坚实的基础至关重要。
就中国的咨询市场而言，传统的西方咨询公司所面临的挑战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们内部的人才大多过于“西方化”，甚至完全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即使是中国本土公司也是围绕这样的理念创建的，即美国和英语世界是唯一可以解决和参考的市场。问题在于，即使在欧洲，你也会在其南部看到巨大的机会，而这是大多数人才没有准备好的。中国企业在南欧的大多数大型项目都缺乏熟悉该领域的咨询人才，这是最大的问题之一。至于中国境内的业务，我们最近看到的是，欧洲公司正在取代“盎格鲁-撒克逊”公司在中国留下的机遇和空间。我们的客户之一Nanomate就属于这种情况，该公司已经在当地合作伙伴的帮助下在中国推出了绿色超级电容器业务。
总而言之，我们认为世界的联系日益紧密，以前的“边缘参与者”越来越多地参与其中，而他们将在未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王英良，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博士，主要研究跨国直接投资与国家竞争，FT中文网“资本与国家”专栏作家，目前正在推动覆盖全球的“百人百访”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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