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节炎、肠胃炎、心脏病……｜躯体动力学如何解释常见疾病的心理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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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选自亚历山大·勒温在1962-1982年间的公开讲座集《身体的声音》，作者从躯体动力视角出发，讲述了心理压力与生理疾病之间的关联。

编译/丁洁薇（简单心理认证·心理咨询师）

压力与疾病的本质

本讲座源于我对心身疾病的兴趣，如关节炎、溃疡性结肠炎、冠心病、红斑狼疮、牛皮癣、偏头痛等。多年来，我治疗了许多患有这些疾病的患者，并取得了一些成功。

我也有过许多失败，这迫使我思考这些疾病的本质。

有一个观察让我印象深刻： 有些人更容易患躯体疾病，而另一些人更容易患精神疾病。这两种对创伤或压力的反应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排他性。

另一方面，我长期以来一直认为，所有的疾病都是心身疾病，因为精神和躯体只是有机体功能的两个不同方面。

图/《良医》

哈罗德·沃尔夫（Harold G. Wolfe）在1953年出版的《压力与疾病》（Stress and Disease）一书中，将压力定义为“外部环境与机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压力是作用在有机体上的影响。他接着说， 压力的大小和有机体承受压力的能力决定了是否会重新建立体内平衡，还是会“破裂”，导致破坏和死亡。

对沃尔夫来说，生物体对压力的反应本质是由其过去的经验决定的。因此， 一个人可能会以关节炎的形式来对压力过大做出反应，而另一个人可能会发展成溃疡性结肠炎。

汉斯·塞尔（Hans Seyle）表达了另一种略微不同的观点，他认为生物体对压力的反应是非特异性的，也就是说，生物体对所有压力源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不管它们的性质如何。

这种反应包括 肾上腺皮质亢进、胸腺和淋巴结萎缩以及胃溃疡 的发展，他将这种反应命名为警报反应。因此，他将压力定义为一种身体状态，“表现为一种特定的综合症，这种综合症由生物系统中所有非特异性的变化组成”。

托马斯·H·霍姆斯（Thomas H. Holmes）在《身心学》（Psychosomatics）上发表的研究。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根据变化的幅度构建了一个生活变化量表。 该表格包含43种生活变化，从丧偶（100个单位）、被解雇（42个单位）、圣诞节（12个单位）和交通罚单（11个单位）。

作者说：“人们注意到，各种各样的疾病都与生活的巨大变化相吻合。”而且，“如果一个人在过去一年里接受了300多个单位的生活变化，并在不久的将来生病，那么他或她很可能会患上糖尿病、精神分裂症、心脏病发作或癌症，而不是头痛、单核细胞增多症、焦虑反应或哮喘。 生活的变化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压力，不仅是因为它们唤起的情绪，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需要更多的精力来应对新的情况。

图/《傲慢与偏见》

霍姆斯发现生活环境中的压力与疾病密切相关。例如，当一个花粉热的受试者被引入一个高花粉水平的房间时，他表现出了轻度的花粉热。 大约20分钟后，他被要求谈论一个充满冲突的家庭情况。他的花粉热恶化，症状明显。 在另一个案例中，受试者在讨论敏感情况时出现了背痛。

心身疾病——关于关节炎和肠胃炎

关节炎是一种被理解为压力反应的疾病。

关节炎是一种机体行动能力的失衡。由于炎症过程的疼痛或关节表面的病变退化，关节炎患者的关节实际上是冻结的。从我们对有这种情况的人的研究表明，他们的个性中有强烈的冲突，无法表达攻击性冲动。

与受虐狂相比，这种冲突只是在表面之下，而在受虐狂中，这种冲突被压抑得更深。患关节炎的人虽然有受虐倾向，但往往性格结构僵化。性格中甚至可能有明显的分裂成分，正是这种僵化使人容易患关节炎。

例如，在有关节炎的手上，人们发现手指弯曲时有挛缩的倾向。患关节炎的手在挛缩状态下通常像一只爪子。你可以推测是无意识的对冲动阻碍成了爪子，这是造成挛缩的原因。

临床发现，可的松（一种抗应激药物）对治疗关节炎的症状有效。可的松的作用是抑制关节的炎症过程，塞尔（Seyle）认为这炎症是一种适应不良，是身体对“相对无害的伤害”的过度反应。

身体对“相对无害的伤害”的过度反应常表现为过敏。 任何患过花粉热的人都知道，身体对花粉这种轻微刺激物的反应是多么剧烈。但花粉只是促成因素，其作用类似于点燃导火索的火柴。爆炸物质是诱发因素。 在花粉热的案例中，这是身体组织在持续的压力下的过度敏感。

图/《花》

这种压力是由压抑哭泣导致的，而哭泣是因惊恐而发生。父母命令孩子停止哭泣的愤怒语气可能会对机体产生冲击。这种冲击会导致想哭和害怕哭之间的冲突。如果冲突在空气中有花粉的时候被激活，身体组织就会对花粉敏感。

但要理解花粉热反应，我们必须把它看作是一种释放潜在紧张的尝试，而不是对刺激物的简单反应。只要冲突还活跃着，花粉就能引发花粉热反应。抗组胺药通过干燥粘膜来防止花粉热反应，从而通过抑制组织来消解冲突。

人们总是对回忆起以前的创伤或冲突的情况反应过度。 这在躯体动力治疗中经常出现。最好的例子是人对生殖器周围的紧张肌肉的任何按压。很多病人在这时几乎吓得跳起来。

他们因为害怕那里受伤而做出震惊的反应。 这种恐惧是他们在俄狄浦斯时期发展起来的阉割焦虑，因为他们在性方面与同性父母竞争，他们感到自己被阉割的威胁。

这种早期的经历对机体来说是一种真正的冲击，并导致骨盆的性感觉或能量的减退。一些能量在冲击消退后返回，但它是试探性的和被严格控制的。在这个区域工作时，我用手指做出的任何预期之外的动作，都会让病人产生类似电击的反应。很明显，这让人想起了之前的经历，并唤起了同样的反应。同样，一个被狗咬过的孩子，在一只陌生的狗靠近时，也会变得歇斯底里。

现在让我们看看 溃疡性结肠炎。

沃尔夫（Wolfe）研究了一些这样的病人，他说：“溃疡性结肠炎病人是一些以外表平静为特征，表面上安详平和但比寻常更依赖的个体。在平静的外表下，很明显，这个表面平静的人正‘坐在火药桶上’，充满了强烈的敌意、怨恨和内疚。”

能量从下腹部（lower gut，gut，可被译为肠道、内脏、肚子，也可译为核心、实质、勇气）撤回与恐惧的情绪有关。这种说法的基础是身体的语言。

因此，当一个人非常害怕的时候，“吓得屁滚尿流”，就像俗话说的那样，能量从肚子撤回了。这构成了腹部的休克状态。能量和血液的反弹或回流产生溃疡性结肠炎的血性腹泻。

这种反应是由于肠道粘膜的“休克”状态无法容纳返回的能量流，随后这些能量流与脱落下的肠道粘膜碎屑一起涌入结肠。 在不太严重的情况下，就导致粘液性结肠炎。当压力或恐惧更严重时，肠道就会出现溃疡或出血。

虽然恐惧会影响每个人的肠胃，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以结肠炎的形式做出反应。 对许多人来说，恐惧反应的区域是眼睛。我们说"他的眼睛吓得睁大了"。

图/《调音师》

婴儿和很小的孩子在没有母亲或父母的情况下被陌生人或声音吓到时，就会经历这种恐惧。情感上固着在这种早期阶段的人更容易做出这种反应。这样的人可以被描述为具有口欲型人格，这表明缺乏母亲形象的养育和支持。

而这些人，正如沃尔夫所指出的，比通常更依赖别人。

这些人的压力不是由依赖造成的，而是由努力否认对支持的需要所造成的。这是通过收紧腹部和肚子来实现的，这样就不会感到焦虑或不安全。通过这种策略，人们不会感到真正的安全，相反，这是一种切断感觉的策略。实际上，这个人是用他的肚子支撑着自己。

口欲型的人，正如我在《身体的语言》中指出的那样，腿是虚弱的，但支撑得很僵硬。这种僵硬提供了一种自食其力的错觉，而在现实中，口欲型的人依附于他人。与其他疾病一样，这种疾病直到此人进入耗竭阶段才会出现。

在此之前，口欲型的人处于抵抗阶段，通过使用他的储备能量，他可以应对压力，这些压力是由于否认和压抑他的不安全感和需求而产生的。 但是，如过有额外的危险的降临，加上无助的感觉、或所爱的人不再支持，就可能导致溃疡性结肠炎的发作。

由于早期被剥夺了爱和支持，口欲型的人心中潜藏着强烈的怨恨和敌意。由于这些感觉主要是针对养育者的，它们伴随着罪恶感，“不要恩将仇报”，就是这句话会让孩子为自己对母亲的敌意感到内疚。实际上，早在超我发展之前，敌意的感觉就被压抑在存活的利益之下了。敌意的压抑为内疚的念头提供了躯体基础。

如果上述分析是正确的， 那么治疗这种疾病的目的必须是帮助患者获得一种内在的支持感，这种支持感来自于充分感觉自己的腿扎根于大地。这就需要对腿和脚进行高强度的体力锻炼，把能量和感觉带入其中。

与此同时，我们也对这个人的呼吸做工作，使呼吸更深，深入到腹部。我们也会直接在紧绷的肚子和腹壁肌肉上做功，让它们放松。这项工作可能会使得患者哭泣，深沉的抽泣那种。随着哭声的释放，肚子变得放松。

图/Unsplash

我相信这种方法对治疗溃疡性结肠炎是有效的。然而，像所有神经症的人一样，患者会对康复过程产生一些阻抗。在某种程度上，这种阻抗源于恐惧，既是对这个情况本身的恐惧，也是人们不愿经历的恐惧。在无意识层面，他会尽一切努力避免感到双腿的虚弱和相应的对摔倒的焦虑，这就是他的神经症模式。

这种阻抗的另一个来源是，人们从生病中有继发获益。 作为一个病人，他不必真的自食其力，他也会得到他渴望的支持和关注。一旦一个人生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以放下神经症的抗争了，他不用承认自己失败就克服了自己的弱点。

心身疾病——关于肺结核、癌症、心脏病

在本节中，我将提出我对某些疾病的看法，我认为这些疾病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压力决定的。这些都是所谓的心身疾病，即没有特定的病原体单独导致的疾病，情绪因素对发病起着重要的作用。

但从广义上讲，所有的疾病都是心身疾病，因为一个人的态度和感受会影响疾病的发病和病程。

例如，即使在像肺结核这样病原已知的疾病中， 霍姆斯发现：“在肺结核发病前的两年里，那些患病的人经历了非常显著的生活变化。”

在19世纪，肺结核是一种相当常见的疾病，那个时期的文学作品对此也有所体现。托马斯·曼的《魔山》中患有肺病的女主人公La Dame Aux Camillias的画像，后来成了歌剧《茶花女》（La Traviata）的原型。

图/《茶花女》

在我看来，女主角的浪漫渴望与消耗有关。我认为这个人被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渴望所吞噬。在同样患有肺结核的肖邦的音乐中也发现了同样的浪漫渴望元素。

为什么浪漫的渴望与肺结核有关? 渴望或对亲密的渴望是一种兴奋的流动，沿着身体的前部，通过嘴巴、嘴唇和手臂来体验。这种感觉会让孩子或婴儿向母亲伸出手来寻求联结和哺乳。

孩子的这种愿望的实现会带来幸福，但如果孩子的口欲得不到满足，这种渴望就会持续到成年，表现为胸口和喉咙的疼痛。

在19世纪，母乳喂养很普遍，孩子们知道这种幸福。但当他们过早断奶时，对口欲满足的追求就变成了对浪漫爱情的追求，而这种爱情不可能满足口欲的需求。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种满足只是在性高潮的现实层面，而不是爱情的浪漫层面的那种极乐。

在19世纪的浪漫主义个体中，他们也是性压抑的，未满足的口欲渴望被压抑在胸口，造成紧张并对肺部施加压力。 这种压力使这个人易患肺结核。

未满足的口欲渴望的情绪压力并不是此病的唯一致病因素。这个人必须接触到细菌。然而，人们早就认识到，并不是每个接触细菌的人都会患上这种疾病。因此，我们必须寻找其他因素。

恶劣的生活条件、过度拥挤、营养不足、缺乏新鲜空气和锻炼以及疲劳，会耗尽一个人的精力，使他无法应对感染。 然而，一个人的性格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在生活压力变得无法忍受时，是否会患上严重的疾病。

如果结核病被认为是19世纪的代表性疾病，部分原因是它与那个世纪的浪漫主义有关，那么什么疾病与20世纪人们的态度有关呢？

在描述了结核病与上个世纪浪漫主义的关系之后，我向朋友们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们立即回答说 “癌症”。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图/《抗癌的我》

这意味着有一种情感态度与癌症的关系，就像浪漫的渴望与肺结核的关系一样。这也是本世纪下半叶的典型态度。这种态度就是绝望。

亨利·E·西格斯特（Henry E. Sigerist，瑞士医学史学家）提出了疾病和文化有关的观点。他说：“在每个时代，某些疾病都是最重要的……都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并与它的整体结构相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