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到达小剧场的时候,太阳刚落山。大伙儿刚把行头放在剧场老板安排的临时宿舍,团长就吵吵把火要先喝顿洗尘酒。
“团长,得先拜大师兄吧?”张志放下肩头的大包,气喘吁吁地问向团长。
团长没理他,掏出烟盒自顾自地发了一圈烟,众人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过。
现如今戏曲早已式微,蹦蹦戏本就是小曲种,活的更是艰难。演员们揭不开锅,眼看就要散伙。团长临危受命,大刀阔斧地整改。让演员排小品,练流行歌舞,甚至学魔术杂技。苟延残喘的剧团开始回光返照,收入不断,人心也齐了,团长威望一时无二。
看着没人理会张志,团长满意地点点头:“坐一下午车,饿得儿呵的,那玩意儿有功夫再拜呗。走!”说完,转头就要出门。
“但凡到了新剧场,都得先拜大师兄。这是唱蹦蹦几百年的规矩。”张志毫不退让,“不敬大师兄,会遭报应。”
张志抢步上前拽住了团长的衣袖。手腕一扭一扥,团长胖大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了身体,团长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这不是张志第一次呛团长,却是两人第一次肢体冲突。张志的性格就像唱戏一样,一板一眼,毫不含糊。他是真的爱这行,看不得团长把老人传下的好东西弄得不伦不类,更看不得不敬祖宗规矩。
眼看冲突升级,众人无所适从——入行时师父耳提面命,淳淳不绝。团长整改剧团,恩同再造。所谓孝义难两全,一会儿这俩人掐巴起来,得帮谁?众人三三两两交换眼神,脸色逐渐微妙。
“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拜大师兄拜出一分钱了?我今儿就他妈不拜了,咋的?!”团长浓眉倒数,握紧拳头。
“一个小帽都唱不下来你他妈牛个鸡巴。当过两年赤脚医生,混不下去了想改行,要不是老团长心软收留你,你他妈都得吃屎。”张志怒目而视,咄咄逼人。“还他妈吃不着热乎的!”
两人剑拔弩张,众人举棋不定。刚从厕所出来的桂萍听了个大概,赶忙进来劝架:“团长,他就是个倔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女人骂的是自己老爷们儿,可言下之意却是劝团长从了张志。团长想发火,却不敢冲着这个台柱子发。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妥协。
“拜,听你的,拜还不行吗!”
张志二话不说,拿起行头,推开团长出了门。
“就他妈你事多。”团长骂骂咧咧地带着大伙走到剧场。园子是新盖的,油漆味还没散。坐北朝南的舞台方方正正,一尘不染。乐队几个人拿出家伙,坐到伴奏席。音调得差不多了,张志也走进了剧场。他画了个三花脸,左手还提着个五花大绑的公鸡,一股禽类的腥臭从他指缝里慢慢散出来。
“快他妈点的。”团长厌恶地扇扇鼻子。
锣鼓家伙响起,张志走到舞台中央,向台下做了个四方揖。朗声道:
“左丧门从天而降,武名府独立朝纲。兄弟初来乍到,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大师兄在上,求各路神仙,众位好汉行个方便,赏口饭吃,给件衣穿,莫要为难,江湖好相见!”
言罢,张志左手薅住鸡身,右手握紧鸡颈,双腕反扭,做了个拧毛巾的动作。拧完一圈,右手向外用力一扯,公鸡变身首异处。
鲜血从鸡腔子里慢慢涌出,张志慢慢游走,让鸡血淋到舞台上。待到鸡血流尽,张志走到后台。墙上早已备着一个龛位,里面供着一个眉目呆滞的洋娃娃。张志恭恭敬敬地把鸡头放到娃娃面前,团长看了张志一眼,带头跪倒。一行人磕了三个头,叨咕了几遍“大师兄保佑”,这才站起来。
晚饭上桌已将近子夜,张志捧着饭碗狼吞虎咽。老板擎着酒杯,绕过团长给张志敬酒。张志一饮而尽,老板顺势坐在他身边。
“张哥,我这剧场刚开,就知道供大师兄,还真不懂这里面的讲究。您给咱讲讲。”几个刚入团的新人也凑过来支起耳朵·。
团长把杯里的酒干掉,脸色很不好。桂萍瞪了张志一眼,“吃饭还堵不住你嘴。”
张志装作没听见,扒了一大口菜,一边嚼一边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