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收拾得还算干净。神龛也不见了。团长不吱声,大伙自是不敢说什么,老板是个不懂行的,自然也没有异议。
张志有点怪。他把自己关在宿舍,不吃饭,不干活,每天不再看桂萍的照片,而是对着那个破旧的洋娃娃喃喃自语。瘦得皮包骨头,像极了标本。
剧团演出还算顺利,毕竟有实力,观众爱看,场场爆满。老板是个实在人,生意一好也就忘了跟团长的冲突,工钱照结。失而复得,演员们投入十二分热情表演。于是更加没人关注张志。团长想好了,再换地儿就不带张志了,他他妈爱哪哪去,班子不养废人,遑论神经正常的废人。
为期一个礼拜的演出结束,上车前,老板死活留大伙吃顿践行酒,时间仓促酒席就摆在后台。大伙席地而坐,好不欢畅。老板轮番敬酒,热情招呼大伙吃喝。
“慢慢吃,赶趟,还有个小鸡儿没杀呢。翠花,催催后厨!”
“别忙活了,老板,我敬你一个!”
喝了酒,团长正要再敬,突然发现气氛不太对,大伙都把目光投向自己身后。团长转过身,后台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瘦的不像人的张志拎着一只公鸡,慢慢走进屋里。
他仍旧穿着祭台时的戏服,脸上重新画了三花。神龛如今挂在胸前,残破的洋娃娃被拼接到一起,让人想起了传说中被人乱刀砍死浑身伤痕的白云楼。
张志太虚弱了,身上被团长打出的伤还没好,每走一步都要很久,众人一时忘了说话,任由他慢慢踱进屋里,又带上了门。
怀里的公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剧场老板面色不太好看:“团长,咋回事?你的人又他妈糟践我鸡?”
“意外,意外,”团长冲老板赔了个笑脸,又把脸转向张志,“你他妈还来干啥……出去出去,把那玩意儿扔了。”
张志艰难地挺直腰杆,抬起胳膊,做了个拉山膀的亮相。剧烈喘了几口,开口道:
“左……左丧门从天而降,武名府……独……立朝纲……”
“你独立你妈独立!”团长一记飞腿将张志踹得撞了墙,众人赶紧拉住团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张志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来阵风都得吹死。
张志靠着墙慢慢倒下去,怀里的神龛撞得稀碎,娃娃也四分五裂,变形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两个空洞的眼睛刚好盯住团长。团长被制止,但也没人敢扶起张志。他吐了口污血,拼尽全力把两手放到鸡脖子上,左手薅住鸡身,右手反握鸡颈。
“还作?还跟我俩整事是不是,”团长出离愤怒,用力挣开几个拉住他的汉子,五步之内就能走到张志面前,让他彻底消停。
一步。这边张志的十指收紧,枯瘦的双手慢慢浮起青筋,做出“攥紧”这个动作。
“咳咳,我草你妈我让你一天天……”
两步。手腕发力,公鸡扑腾翅膀,两只爪子划破张志小臂,几条血线蜿蜒而出。
“咳咳”团长满面通红,看来是铁了心的要弄死张志。
三步,四步。
鸡脖子像块五彩毛巾,在张志手里拧了半圈。他指节发白,嘴唇也咬破了。而团长忽然停在原地,他双脚不动,脑袋却转向身后,转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眼眶突出,嘴巴大张,舌头伸出长,可脖子以下的部位仿佛钉在了地上。
“大师兄~!”一声悲鸣,张志用全身的力气把鸡头拧满一圈,用力扯下。团长的脑袋也在短粗的脖子上转了一周,又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时刚好与残破的大师兄头颅对视。
人血和鸡血一起从尸体腔子里飙出来,溅了张志一脸。他把攥着鸡头的手伸向娃娃,慢慢合上了双眼。
他又做梦了。这次桂萍走得不快,他几步就追上了。张志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他把桂萍扛在肩上,沿着小路一直疯跑。小路的尽头是三间大瓦房,正中间的屋子里,供着个神龛,袅袅青烟从窗户飘出来,飘得很远。
几个鼻涕还没擦干的小孩正在院子里练功,稚嫩的童声齐齐响起:
“兄弟初来乍到,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大师兄在上,求各路神仙,众位好汉行个方便,赏口饭吃,给件衣穿,莫要为难,江湖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