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时，空气中依然飘着柳絮。一样的春天，一样充满希望和生命力的季节。
每年4月，都是临近中高考前，学生咨询的高峰期。
某个小雨霏霏的清晨，我的咨询室走来一个特殊的来访者。
雅萌跟着她的爸爸前来咨询时，我是有些好奇的，这个瘦小的女生，扎着两个麻花辫，戴着牙箍，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刚落座，雅萌爸爸就说：
“许老师，希望你帮帮我们，今年是我女儿第四次参加高考了，她的同学都实习了，她还是没有办法考过，每次考试前，她都会生病，医院也都检查了，医生让我们来找心理咨询师。”
“第四次高考？”
我的目光转向这个女生，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那她多大了？”
接着，我问雅萌：“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雅萌看了一眼爸爸：“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问我爸爸吧。”
她的声音特别细小，听起来像一个初中生。
“哦，原来雅萌需要爸爸做代言人，我可以问一问雅萌今年几岁吗？”
“21”，雅萌低下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21岁的“孩子”，我的脑海闪过这句话。
雅萌爸爸说，女儿平时成绩都非常好，也是重点班的学生，但每次考试都会出问题。
第一次考试时发着烧，第一场考试出来就去医院挂水了，后面的考试没法参加。
那个暑假，一家人都愁云惨雾的。
到了第二次考试，发挥不好，成绩很不理想，和雅萌预期的学校差距太大，雅萌不甘心去这样的学校，当时爸妈都希望雅萌可以先去上学，再考研也一样，但雅萌坚持认为自己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并说服了父母，重新复读。
第三次考试，她填错了答题卡，成绩只能上大专。
今年是第四次考试了，雅萌开始紧张不安，睡不好，也学不好，总是担心考不好。在老师和医生的建议下，他们想通过心理咨询来帮助雅萌。
我注意到爸爸说这些时，雅萌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偶尔会看一下爸爸。
“雅萌，你爸爸刚才说的情况，是这样的吗？你有没有不同的内容需要补充？”
雅萌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摇摇头。
出于咨询师的敏感，我和雅萌爸爸建议，可否让我和雅萌单独谈谈，雅萌爸爸在离开时，还交待雅萌“有什么就跟老师说啊”。
我默默观察这个细节，爸爸似乎对雅萌很不放心。
咨询室陷入了沉默，雅萌不说话。
我理解她此刻的不安和冲突，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刚才注意到你爸爸说话时，你总是忍不住看他，是不是他说的话，你有不同看法？”
雅萌抬起头，眼里有些雾气，我看到她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很害怕面对考试，我觉得自己好失败，也不敢见之前的同学，看着他们发的朋友圈，在大学的样子，特别难受。”
作为咨询师，我意识到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每次考试都会发生意外这么简单。
我问雅萌，自己是怎么看待每次考试发生的“故障”。
雅萌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跟我说起她的父母。
原来从雅萌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居”了。
小学时，她并不知道父母是分居的，一直和妈妈睡，爸爸睡在雅萌的房间。
刚开始，雅萌认为是因为自己胆子小，怕黑，想和妈妈睡，而爸爸应酬多，晚上回来得晚，怕吵醒大家就在小房间住。
直到初中的一天，她听到父母压着声音在争吵，她并不清楚父母在吵什么，但听到妈妈说，等女儿考上大学，咱们就离婚，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那时起，雅萌就非常害怕，会开始留意父母的变化，也会主动提出回到自己的房间住，但父母都有“合理”的理由搪塞过去。
雅萌也不敢问妈妈，只是变得小心翼翼，很担心惹他们生气。
好在父母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爸爸也会在周末做饭照顾母女，只是他们的沟通都需要通过雅萌来传达。
“所以，你不能让自己考上大学，需要守着他们的婚姻？”
雅萌听到我这样问，愣住了，然后开始大哭，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觉得父母的事让她担心了好多年。
每当学习压力大时，她也会想到这些事，她能意识到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却没想到可能是导致自己总在考试前出现故障的原因。
从家庭治疗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对家庭“忠诚”的孩子，她需要去守护自己父母的婚姻。
在临床工作中，这类的案例并不少见，家庭中的不稳定，让孩子偏离了他们本该发展的轨道，卷入父母的矛盾中，试图去解决大人们的问题。
而当他们发现没有办法去改变时，往往会通过“牺牲”自己来保护家庭。
最常见的是孩子不断生病，不能走出家门。因为他们发现，只要自己出现各种问题，就是父母空前一致的时刻。
案例中的雅萌，按照个体发展的阶段理论，需要完成和父母的“分化”，发展出相适应的功能，可以飞出原生家庭，去上学、工作、交友、恋爱；
而同时，从家庭的发展周期看，这个家庭也面临着“空巢”，父母需要做好相对的准备，接受孩子的“离开”，转向去面对夫妻的关系。
但雅萌没有办法飞走，妈妈说的那句“等女儿高考结束，我们就离婚”像一个魔咒，让雅萌时刻担心着自己的离开，就是父母分开的节点。
虽然雅萌并不会从意识层面让自己考不走。
但潜意识中的冲突，会让她总是出现不寻常的原因，导致无法离开。
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一起去讨论这份“恐惧”。
我帮助她明白，这是父母自己要面对的议题，而她需要做的是让自己飞出去，完成她自己应该完成的发展任务。
至于父母的问题，要他们自己去解决。
也许他们会选择离婚，那也是雅萌需要接受的事实，可能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她决不能牺牲自己，让大家都困在此刻。
在雅萌的要求下，我安排了一次家庭访谈，父母终于同意坐在一起对话，雅萌也说出了自己早已知道的“秘密”，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和恐惧。
妈妈没想到自己当年说的一句话，让雅萌一直放在心里，怕了这么久。
爸爸也没有意识到，原来雅萌的情况和他们有关。
我没有给雅萌的父母做治疗，而是建议他们去做夫妻咨询，雅萌看到父母终于去面对他们的问题，也变得很开心。
三个月后，雅萌告诉我高考的成绩出来了，虽然没有考上一本，但她选择了一个她想去的城市。
我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欣慰。
她其实已经具备可以飞走的能力，只是她的翅膀上背负了沉重的枷锁，而这个枷锁一旦打开，她便能展翅高飞。
也许在新的环境中，她还是会遇到各种困难，但至少，她终于可以不用困在家里，而是迈向她自己的人生之路。
写完这个故事，依旧有些感慨。
从事心理工作越久，就越觉得心理学也是一门“育儿学”。
父母啊，往往不知道孩子有多爱他们。
如果父母能够具备一些知识，真正成为孩子成长的守护者。
那么，这样的故事就会少很多。
作者：心理咨询师许静
编辑：Lilith
许静是国家二级咨询师，从业11年，服务时长8700小时+，理论和实践经验丰富。许静擅长以精神动力学为核心，整合人本主义、认知行为疗法，技术与经验结合，帮助来访者探索自我，完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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