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圈最近被各种各样的文章刷屏,说北京的房价又涨了一轮,念了清华也买不起学区房,要学历来做什么。
事实的确无法反驳:我和我的大多数同学,都在北京买不起房,更别说学区房。不单是毕业买不起,可以预见的三年五年甚至更多年内,我们大概都拿不出三五百万甚至更多万的首付。哪怕我念的是被认为最赚钱的专业。
我也觉得好笑,我们读了十几年书,许多人从小学开始就是第一名,一路高歌猛进到二十来岁,一朝踏出校门,一起都买不起房,都落不到北京户口。有人走有人留,有人遗憾有人感叹,可能还有人,怨怼又怀疑:我到底为什么在读书?
这时代早就变了,读书无用论前些年就被驳斥得干干净净,现在大多数人丝毫不怀疑多读几年书能大大提高获得物质成功的概率。只是更多的人发现,很多时候,我们面临的财富函数里,“读书”这一变量的级数太低,根本不能dominate最终增长。含在嘴里的金钥匙,才经得起一次又一次地求导。
但是我今天不想说这现实有多残酷,社会有多板结,房价有多荒诞,生活有多艰难。生活是艰难,生活从来都艰难。
我想说一说,这些年里清华带给我什么。
大一的时候,班里组织了主题团日,这样的活动通常强制举办、强制参加,然后大家一起敷衍了事。那时年级太低,我们都还认真讨论。那次的主题是学习赵家和教授事迹。我记的很清楚,班上有一个姑娘,平日里都很安静,那天她说:“我是一个对财富没有太强烈的欲望的人,其实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学金融。知道赵家和教授之后,我忽然觉得,假设以后可以通过我的努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尤其是孩子,那我愿意创造财富。”
她声音很轻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犹豫,我坐在她旁边,心底是非常真实的震动。在这个表达欲望可以明目张胆,而阐明善意却容易被斥为圣母,戴以虚伪的标签的时代,她话里的坦荡和真诚,四五年过去,于我依旧恍如昨日。
大二的时候,我选了一门课叫《诗词格律与创作》,上课的是人文学院的王步高老师,他开的诗词鉴赏和创作课从来门门爆满,在清华传为佳话。王老师一口顿挫的南京话,在课上念“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不展眉”,说起恩爱多年的发妻,次次都哽咽。老师上了无数次的课,执着深情都依旧,学生也一年又一年地带来惊喜。我看到不认识的学长学姐写出“日暮提回一筐月,江心钓得半篓风”,“识君应我幸,何故恨相逢”这样规整又隽永的句子,每每在心里赞叹击节。
去年6月我毕业后,暑假里竟收到一封王老师发来的邮件,说他和清华大学出版社合作,打算编一本学生诗词选,收录了我当时的一篇作业,需要我签字授权。我开心了好几天,感到莫大的认可和鼓励。
同一年,我和室友为了完成《批判性思维与道德推理》课的中期作业,到北医三院门口去采访进京求医的外地患者,听他们讲如何为了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在三院门口租一套房,隔断成十几间,向陪床的家属出租狭窄的床位。离开的时候,室友偷偷给年迈的阿姨兜里塞了两百块钱:她终日在腊月的寒风里寻找租户,为失去劳动力的儿子筹集医药费。
大四上学期,我当这门课的助教,每周带着学弟学妹讨论诸如“生育权是否应该是一项基本人权”、“集体荣誉感的本质是什么”,“再分配应该基于怎样的原则”这样貌似空中楼阁的问题。我看着小我两岁的他们像我那时一样,从边沁读到康德,读到罗尔斯,又读到桑代尔,在一次又一次的疑惑、争论和探讨中,去搭建和完善自己的信仰体系。
结课的时候,有学妹发微信跟我说,她感觉到哲学与生活前所未有地接近,那些以往被束之高阁的尘封的巨著,一下都鲜活起来。
这三件事都跟在北京买房毫不相干,但其中每一个细节,都饱含清华于我的意义。这样的小事,在我的本科四年里,日复一日地流淌着,横亘四季朝夕。
我无意粉饰太平,也深知我们生活的时代和社会,从市场到体制,都有诸多不合理、不有效、不人道、不公正的地方。但教育的意义正在于,在这诸多的不合理、不有效、不人道、不公正中,培养出丰满而宽阔的灵魂,去为矫正这些“不好”,创造“好”的可能。
隔壁写的《燕园情》中有一句歌词我非常喜欢:“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所谓“达则兼济天下”,并不是真的等到坐拥金山银山才去成为慈善家,而是因为我看过见过更广阔的世界,洞悉更深刻的因果,我就理应拥有更悲悯而豁达的胸怀。
诚然绝大多数人上清华都怀着毕业后获得更好的物质生活的期待,但走出清华的时候,她或许没能带给我可以支付学区房房价的工作,却让我从此成为更开阔的人。
这是我为什么上清华。
来源 | 杜宛忻宜的公主号 (ID:du_wanxinyi)作者:杜宛忻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