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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者与建造者的联合

康定斯基的具体绘画｜下｜亚历山大·科耶夫论“绘画”｜1936

院外 · 公众号 · · 2024-12-19 21:21

正文

EXTITUTE ｜BAU学社｜媒介论与空间论的会通

文｜ Alexandre KOJÈVE／译｜ PLUS／ 责编｜ BAU+

1933 年 4 月，纳粹党掌权后，包豪斯学校被关闭。德国的先锋艺术家们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1934 年，瓦西里·康定斯基和妮娜搬到了巴黎。在迁居后就创作了第一批作品，属于所谓的 “生物形态抽象”，画面中的形象取代了他在德国创作时期严格的几何轮廓。仔细观察这些画作，会发现其中有不少写实元素，而生物学的科学发现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实际上，康定斯基在德国时就已经开始尝试新的形式。不过，生物形态时期的创作高峰出现在他巴黎的岁月里，因此也被称为“巴黎时期”。

本次推送的是亚历山大·科耶夫在1936年为他的叔叔康定斯基的这些作品写的一篇颇具影响力的文章。科耶夫出生于俄罗斯一个富有的家庭。他在德国的柏林和海德堡接受教育。在卡尔·雅斯贝尔斯的指导下，他完成了有关俄罗斯宗教哲学家弗拉基米尔·索洛维耶夫的上帝与人在基督内的结合的博士学位。他早期受到了包括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和科学历史学家亚历山大·科雷的影响。科耶夫一生大部分时间在法国度过，从1933年到1939年，他在巴黎就黑格尔的著作《精神现象学》做了一系列的演讲。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科耶夫在法国经济部工作，是欧洲共同市场的主要策划者之一。

这篇评论分为“艺术”和“绘画”两节，文中粗体字为原文大写和斜体字词。在上半节论“艺术”中，科耶夫辨析了艺术与美的关联，强调美应当自在-自为-自足的维持着，美既在艺术之中，也在非艺术之中。而艺术必须创造以这种方式而维持的存在的美，从存在物中提取以及做出能够自在-自为-自足维持的存在。在下半节论“绘画”中，科耶夫承接了康定斯基的论点，试图穷尽绘画的四种类型，由此进一步指出，不管是哪种类型，只有当制造出来的平面能够自在-自为-自足维持，从而因它的存在这一简单的事实而具有价值时，才会有画面。视觉的美，可以从建筑的、雕塑的和图画［ pictorial ］的美这三个方面展现出来。而绘画的艺术可以是创造，也可以是从现实中提取的二维视觉层面的艺术。

Wassily KANDINSKY｜1866年 12月16日 -1944年 12月13日

亚历山大·科耶夫｜ Alexandre KOJÈVE

康定斯基的具体绘画｜下｜ 1936

本文 3500 字以内｜接上期

我们在谈论艺术时，以绘画为例。现在，让我们结合前面论述的艺术来谈谈绘画。每一种感官都有自己的艺术。

绘画是视觉的艺术。人们看到的是空间和表面。看到空间或被空间包围的形式的艺术就是雕塑。看到空间或包围在空间中的形式的艺术是建筑。（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只能看到雕像表面封闭的空间，而人们可以看到由建筑表面封闭的空间：人们不能进入雕像。）看到表面的艺术是绘画。

雕像是由表面封闭的空间。而画面只是表面。这就是为什么画面本质上是平的。不是画布（那可以是凹的，也可以是凸的，等等)，而是作为画面［ tableau ］的画面。

一般来说，画面“再现了”一个空间，即一座雕像（活动的或不活动的）或者一座建筑（人造的或自然的）。在它里面，存在着“透视”和深度。但是，画面的维持，也就是画面的美，也就是画面作为画面或者艺术品，并不取决于它所“再现”的这种“深度”。它维持的规律只在两维上实现：在平面上，也只有在平面上，才能实现影响它的维持的平衡，或者说，这就是它的维持——也就是它的美，它的艺术价值——诸多形式和色彩的平衡。

因此，画面的美就单是表面的美，也就是说，如果抑制了向纵深的延伸，那么剩下的就是美的体。如果什么都留不下来，那么这一体就无法被绘画，哪怕它可以被雕刻。因此，绘画的艺术是制作一个表面的艺术，这个表面本身中有自在-自为-自足的理由，它之所以有价值，完全是因为它自为存在的表面的艺术，这种表面之所以有价值，完全是因为它是存在，而且不需要外在事物的存在就可以维持。显然，只有画面才可能完全存在于这样一种纯粹的、平坦的表面，因为画布必然是有深度的。【5】

【5】手稿中写道：“很明显，只有画面才可能是纯粹的、平坦的表面，因为画布不可能没有深度”——而不是“在深度上”［en profondeur］，这出现在罗斯和平装版的文章中。

striped｜ 1934

要注意到，一个白色的平面，或者一个黑色的平面，或者一个覆盖着一致颜色的平面，只有在它被认为是一个画面时，才能作为一个没有深度的平面而存在。毫无疑问，它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画面：一块一致的黑色布就是画面，而只有人类才能制作出一块一致的黑色布，大自然没有做出任何一致的东西。由专门的薄面覆盖不同的统一的颜色构成的博物馆，毫无疑问，一个完全由覆盖着不同的一致颜色的布组成的博物馆，将是一个绘画的博物馆：这些绘画中的每一幅都应该是美，甚至是 绝对的美 ——这与它“好看”与否无关，也就是说，讨一些人“欢心”，让另外一些人“讨厌”。

但是，一致的色彩并没有穷尽绘画的艺术。如果用另一种一致颜色的笔触来划分一致的表面，这些笔触只起到划分表面的作用，那么我们就又有了一幅画面：这样的画面叫做图［drawings］。如果在一致的表面上插入其他不同颜色的一致表面（可以是任何尺寸的，也可以完全覆盖原来的表面），这样也得到了画面：这样的画面叫做绘画［paintings］。如果给被划分的表面，也就是画的不同部分分配不同的颜色，用来突出对一致表面的划分，他也可以做出 彩色的图 。最后，如果插入的表面都是单一颜色的表面，只是颜色的深浅不同，那么就可以做出一副 图的绘画 。【6】这四种类型穷尽了绘画的可能性。但这四种类型的可能性实际上是无限的。

然而，在所有这些类型中，只有当制造出来的平面能够自在-自为-自足维持，从而因它的存在这一简单的事实而具有价值时，才会有画面，也就是说，艺术作品或者纯粹的美的化身。【7】能做出美的平面的那个人就是能做出画面的画家：做不到这点的人只是弄脏了一张纸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为了解释对一个体的表面的美，也就是说，它的视觉方面的美，这种美被封闭在三维的体中，不取决于它在纵深上的延伸，换而言之，为了解释画面，我们将使用一个从非艺术领域的美借来的例子。【8】

【6】这整个段落（在目前的上下文中可能会让我们觉得离题了）承接了康定斯基在《线与面》（Punkt und Linie zu Fläche）一书中关于线在绘画中的作用的论点。尤其可参见 PLP, 634 , 康定斯基在其中抱怨了一种常见的“概念混淆”，在这里“本属于一起的东西（在眼前的案例中，是指绘画和图形）被煞费苦心地分割开来。线条在这里被看作是一种‘图形’元素，不能用于‘绘画’的目的，尽管‘图形’和‘绘画’之间并没有本质区别。”

【7】这篇文章在《国立博物馆期刊》上发表时，包含了对这句话的错误抄写。手稿中的“il n'y aura-dans tous ces types-des tableaux”被印为“il n'y a â me dans tous ces types of tableaux”。这个错误似乎与前面提到的（注2）发表在《形而上学与道德》杂志上的文章版本中的错误相似——尽管现在的结果并没有那么的黑格尔式了。据推测，科耶夫的文章中对“灵魂”( â me)的这种投射，是康定斯基学术研究中强烈的“精神主义”的间接后果。

【8】毫无疑问，科耶夫所选的“非艺术的美 ”的例子：女人的乳房，我们有很多可说的。也许在这里只需要指出，这个例子显然可以从很多角度解释，尽管它明确的意图是要展现非欲望的沉思（科耶夫自始至终表现出了学者式的作者调性），但不知何故却没有达到这个目的。

rigid and curved｜ 1935

这件作品属于康定斯基晚期的艺术，也就是生物形态抽象时期，或巴黎时期。从这幅画作中可以发现有不少写实的元素。例如，我们在左侧看到一组相连的垂直形式，这或许是指当时相当热议的纳粹标志。此外，底部明显的感叹号和右侧的犄角也让人眼前一亮。有些评论家认为这些犄角暗指欧罗巴被强奸的神话。

女人的乳房可以是美的（哪怕不算“好看”或者“令人愉悦”)。在这个案例中，我们将某种价值归结于它的存在这一简单的事实，并不取决于它的体和虚空，也不取决于“功用”，例如它是否可以用来满足婴儿的饥饿和男人的欲望。但是，化身为乳房的美，作为 视觉的 美，可以从建筑的、雕塑的和图画［ pictorial ］的美这三个方面展现出来。

建筑方面，也就是由表面所包含的空间的美，真的是无法以恰当的方式被人们看到（人们无法进入内部去看）。但触觉在这里可以起到视觉的作用：手可以向我们传递由它的表皮所限定的空间的美。（这里所说的美 ——由手传递给我们的——并不是触觉的美，而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是实体空间几何形式的美，因为它是乳房所以才变得美。）至于视觉本身，它首先向我们揭示的是雕塑般的美，即包含在周围空间中的形式，是日常意义上的形式，尽管是三维的，但它无法唤起那被表面覆盖的并永远隐藏起来的内部。简而言之，视觉会让我们看到表面本身的美，也就是说，看到乳房皮肤的美，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视觉方面的美。美化身为皮肤，它遵循乳房的形式。但这种美绝不取决于那种形式，这就是为什么它可以在一个平的表面上被维持下来。而只有平的表皮的视觉表面才具有图画的价值。

画出乳房之美的画家，是从视觉的构图平面上，而且仅仅从这些平面中，抽取出了自在-自为-自足的东西。他的画当然也可以“复制” ［ reproduce ］乳房的形式，但这样做就没有图画的价值。这幅画可以复制乳房的雕塑和建筑，而这种复制 不可以 损害到它的图画价值。但如果这幅画什么都不做，而只是复制雕塑和建筑，那么它就不是一个画面：这只是一张“照片”，也就是没有适当的艺术价值的复制，“雕塑”（不管上不上彩）或者建筑（不管是艺术还是非艺术）复制了乳房的雕塑和建筑之美：图画的美仍是非“复制”的。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请一位雕塑家（如果他愿意，也可以为他的雕像上色），而根本不用做出一个画面来。（这就是为什么画家会把拥有完美无暇的乳房但皮肤无法体现出美的模特让给雕塑家。）

总而言之：绘画的艺术是一种创造——或者是从现实中提取的——二维视觉层面的艺术，这种视觉是自在-自为-自足维持着的，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它们有某种价值的结果，而它们之所以有 价值， 完全因为它们之所是。

dominant curve｜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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