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是一个在乡村出生长大的人,但我觉得我们可能往上数两代或三代都是类似的背景。直到今天我们的很多市场、收入结构其实还是来自于乡村。中国有大量的自然村,有大量的政策和消费,所以我们面对的大量问题不是城市的问题,而是乡村的问题。那么作为建筑师,在乡村做建筑,意味着什么?
我想,乡村建筑的作用是三个词,容器、酵母和灯塔。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建筑学院
建筑系主任,三文建筑创始人何崴在论坛现场
作为一个乡村建筑,首先你要实用,首要的不是好看,这就像容器一样。当然建筑也是一个文化和社会的容器。这个容器不仅要满足村民的基本生活需求,更要能够承载和传递乡村的文化、历史和社会结构。
乡村建筑也需要形成一种群体的效应,能够引发乡村的一种内生动力。酵母虽然微小,但却能极大地影响整个“面团”的性质。同样,我认为乡村建筑也应该像酵母一样,能够激发乡村的内生动力和发展活力。
乡村建筑也应该是灯塔,灯塔也是媒介,它可以让人们从远处看到此处。我们也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建筑作品,为一些乡村的发展提供方向和灵感。
2020-2021年,我有一个项目,是河南修武县宰湾村空间提升计划,我把它称之为一个普通乡村的艺术叙事。
宰湾村这个村子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混乱。各个时期的片段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平原上的拆迁村。我甚至戏称它为“三无”村庄:没有传统风貌,没有特色的景观,也没有明显的产业。
我刚进入村子时,感觉头皮发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发现,尽管这个村子看似一无所有,但它真实地保留了从60年代移民过来以来的所有痕迹,建筑原始面貌保留完好,呈现一种历史的切片模式。垂直于村庄的主路,60、70、80、90年代,一直到2000、2010年代各个时期的民居经纬分明的排列,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鱼骨状结构。
村庄中所有的痕迹虽然混乱,但都是真实的,这些痕迹都是40年来村民追求美好生活的佐证。如何透过普通乡村中的日常,发现“混乱”背后的逻辑,成为我们在这里必须要做的功课。
在这个村子里,你可以看到60年代的土房子,80年代左右的平顶房,以及后来因为漏雨或太热而加上的彩钢板。每个时代的建筑都有其独特的图像学痕迹,记录着时代的变迁。我让我的研究生写了一篇论文,专门研究这个地区是如何演化的。我们发现,即使是2000年前后建的小洋楼,也融入了当地的特色。
我们还注意到了许多奇怪的现象,比如地面上全是拉扯状的沟槽,路灯从房子里伸出来,屋顶上的光伏板,以及路中间的一棵树。但当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现象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逻辑,那就是过去40年里,无论是政府还是村民,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比如地上的沟槽是政府管线入地留下的痕迹,墙上伸出的灯是为了给农民加装保温,屋顶的光伏板则是农民为了增加收入而安装的。
因此,我们考虑是否可以将这个村子打造成一个展示改革开放40年民居的活态博物馆,真实地反映这些年的变化,把那容易让被忽略的事件变为集体记忆。我们采用了空间艺术叙事的方法,对街道、墙面、屋顶、广场以及一棵椿树进行了一系列改造。我们希望用艺术的方式记录下这些痕迹,但村民们提出了实际的问题,比如水泥地改成沥青地的成本问题。我们尊重村民的意见,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农民其实是非常睿智的。我们的改造完成后,他们也开始学习这种表达方式,用三种颜色来装饰他们的隔离带,这三种颜色也代表了我们为村民做的实事。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村子的真实风貌被阅读,而不是被厌恶。
我们还保留了所有的光伏板,并以一种艺术的方式展示出来。例如,我们记录了2020年某户人家安装光伏板后,每年可以为国家电网提供8万度电,赚取3万块钱。这些都是真实的数据,我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村子的变化被记录下来。
我们还注意到,政府为了帮助农民保温,做了一些外墙的改造。我们也用艺术的方式将这些改造展示出来,旁边还用文字叙述了这些事实。这个过程中,工人们也发挥了他们的智慧,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项目给我们的启示是,即使是看似混乱、没有特色的普通乡村,也有其独特的价值。我们可以尝试用一种新的方式来呈现这些价值,而不是简单进行大拆大建。其实,中国绝大多数普通乡村都可以有尊严地呈现出他们独特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