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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则特殊脂批的解读说开去 ——兼谈重新认识脂批的重要价值

红楼梦学刊  · 公众号  ·  · 2017-07-07 08:06

正文


作者 蔚来愚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对一则脂砚斋批语的深入解读,确定出它携带的特殊地理信息,进而将《红楼梦》中其它文本及脂批的相关信息作并列研究,发现它们之间客观存在的关联性和共同指向;呼吁红学应在重视文本探讨的基础上,更要重视对全部幸存脂批的考察研究,重新认识脂批对于解读红楼的重要价值;文中首次提出“以脂证红,红脂互证”的概念。

关键词: 红楼梦文本、脂砚斋批语、信息解读、信息流、大通、胡

《红楼梦》(庚辰本)第四十三回中有一大段描写宝玉和茗烟外出祭奠的情节:

……茗烟起来收过香炉,和宝玉走着,因道:"我已经和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饭,叫他随便收拾了些东西,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儿咱们里头大排筵宴,热闹非常,二爷为此才躲了出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礼了。若不吃东西,断使不得。"宝玉道:"戏酒既不吃,这随便素的吃些何妨。"茗烟道:"这便才是。还有一说,咱们来了,还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了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如此。就是家去了看戏吃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原不过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若单为了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也不安生。二爷想我这话如何?"宝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只你一个跟了我出来,回来你怕担不是,所以拿这大题目来劝我。【双行夹批:亦知这个大,妙极!】我才来了,不过为尽个礼,再去吃酒看戏,并没说一日不进城。这已完了心愿,赶着进城,大家放心,岂不两尽其道。"【双行夹批: 这是大通的意见,世人不及的去处。 】茗烟道:"这更好了。"说着二人来至禅堂,果然那姑子收拾了一桌素菜,宝玉胡乱吃了些,茗烟也吃了。二人便上马仍回旧路。茗烟在后面只嘱咐:"二爷好生骑着,这马总没大骑的,手里提紧着。"【双行夹批:看他偏不写凤姐那样热闹,却写这般清冷,真世人意料不到这一篇文字也。】(参见下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影印图片[注1])

庚辰本第43回第10页A面

批语局部放大

这段文字中出现一则很奇怪的批语:“这是 大通 的意见,世人不及的 去处 ”。初看起来,往往让人觉得句意不明,也很少看到过研究者专门详细解读它。或也有人结合正文意义解释为“宝玉的意见通达自然,世俗人想不到”,“世人想不到、达不到的境界与去处”等等,然而这样解释似乎很牵强,且不说“大通”并不是通用词汇,《辞海》、《辞源》等也查无出处,后面“去处”二字更是没有着落,反而显得很“累赘”。

“去处”一般应作“去的地方”或“场所、地方”等解,所以此批的真正意思应指某个特殊地方,而且还是“世人不及”的很远所在,至少在《红楼梦》写作或批注当时是有如此遥不可及的感受。那么这究竟指什么地方呢?不妨联系一下前面的“大通”二字。为慎重起见,我查了一下基本与《红楼梦》诞生过程同时期的《清实录》中历史记载,具体包括《清圣祖实录》(康熙朝)、《清世宗实录》(雍正朝)和《清高宗实录》(乾隆朝)三朝[注2]。圣祖实录中明确为地理概念的只涉及一处“西大通”,方位确定在西宁附近;世宗实录则涉及多处“陕西西大通”、“大通镇”之称,并在雍正二年设“大通卫”,隶西宁府管辖。这些叫法其实都是指同一个地方;高宗实录也称“西宁府属之大通卫”,“西宁”与“大通”二地名多为同时出现。于乾隆二十六年时改“大通卫”为“大通县”(即今青海省西宁市管辖的大通回族自治县)。另查《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注3],“大通县”条有记:“古西羌所居,汉为临羌县北塞,唐尝置威戎军于此,明为西番地,清以番族归附,开置大通卫,驻大通城,后移驻白塔城,改置大通县,属甘肃西宁府,民国十七年改属青海省。”

“大通”既是地处西宁偏僻之地,那自然与创作和批注红楼的地点应是相差甚远了。先不去管文本此处说话的宝玉和“意见”又是什么关联,单就这句脂批而言,这样解读还算是顺理成章吧?那就更让人奇怪了,与《红楼梦》同源共生的脂批怎么会突然间冒出如此“世人不及的去处”而与文本所写内容丝毫不相干?究竟又是什么人既和红楼密切相关,又和“大通”、和“西宁”之地有所瓜葛呢?脂砚斋当然应该知道吧?作者曹雪芹知道是指谁吗?那些最早读红评红的宗室文人如永忠、明义、敦诚、敦敏等等,他们会不会知道是谁?

不妨暂时放下这些疑问。在清朝前期,偏远的西宁所在基本属于国家边陲重地,与外族相接壤,时有准葛尔等外敌来犯。我们看一下红楼第六十三回(庚辰本)中一段也很让人奇怪的文字是否与此地有某种关联: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双行夹批:用芳官一骂,有趣。】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人人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喜出意外,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这样着,你该去操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人自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荳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他姓韦,便叫他作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荳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荳官。园中人也有唤他作"阿荳"的,也有唤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荳字别致,便换作"荳童"。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鸳二妾过来游顽。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伏侍,且同众人一一的游顽。一时到了怡红院,忽听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鸳、香菱三个人笑在一处,问是什么话,大家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韵,或忘了字眼,甚至于叫出"野驴子"来,引的合园中人凡听见无不笑倒。宝玉又见人人取笑,恐作践了他,忙又说:"海西福朗思牙,闻有金星玻璃宝石,他本国番语以金星玻璃名为'温都里纳'。如今将你比作他,就改名唤叫'温都里纳'可好?"芳官听了更喜,说:"就是这样罢。"因此又唤了这名。众人嫌拗口,仍翻汉名,就唤"玻璃"。

这段文字,尤其是这么多突然出现的外族异名,写得很敏感露骨,带有某种政治色彩,在红学史上也引来不少是非口舌。多数人认为作者表达了强烈的反满情绪而又找不到合理的缘由,如俞平伯先生在《红楼梦辨》中甚至说“这竟全是些梦话,不但全失宝玉底口吻,神情,而且文词十分恶劣,令人作呕。即看文章前后气势,也万万不能插入这一节古怪文字”[注4],进而还认为这是后人所加,不可能是作者的原文;而香港学者洪涛在《红楼梦与诠释方法论》中则针对余英时先生认为的“当时凡是涉及‘夷’‘狄’之类历史上少数民族的字眼都是犯禁的”,举出《清实录》(世宗实录)中就曾有雍正下令不必避用‘夷’‘狄’字眼的事实,并引用了赵冈先生的观点,指出这并不是在讽刺满人,反而是在“歌功颂德”,显露旗人征服边疆民族的优越感[注5]。这种认识相对比较客观,同时对这些刺眼的特殊信息进行了合理的地域方位圈定,从而与人们以往主观赋于其满族的特征内涵分离开来。

其实可能正是因为人们不会往西北方位去想,也没有道理往西北民族那儿设想,所以只能把目光锁定在与《红楼梦》产生背景最有可能相符的满族人身上。事实上,清朝康、雍、乾时期多次平叛准葛尔等,前后历时七、八十年之久,最终才在收复西北的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甚至完全可以说,这在清朝前期的历史上是一条不可忽视的主线。让人奇怪的是,这些特定的地理因素为什么却深刻反映在表面看来毫不相干的《红楼梦》之中。

其实类似的信息书中还有不少,我们不妨回到书中第四十八回。作者以香菱学诗为契机,很自然地引出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样的经典诗句。甚至连香菱学写的吟月诗(参见原著,因篇幅所限从略)也充满了某种“大漠”风情、边关冷月的深邃意境。批书者似乎很知底细:“写得何其有趣!……真神骏之技,虽 驰驱万里 而不见有倦怠之色”(庚辰本夹批)。且不论香菱,最后还是宝钗在本回中的一句话道破了这几首诗的来由:“原来诗从 说来”!看似闲闲一语,往往不能引人重视,其实这句的含义关系到对整段文字甚至前后几回内容的理解。

习惯上,我们一般将“胡”“说”二字按通常词语连读,句意似指作诗的某种技巧而言,但“胡说”之法总觉太过牵强;假若一旦把此二字断开,对句子作另外一种解读,便立即具有了奇特的内涵,句意也变得与原来截然不同!真要在此感叹汉语的神奇和丰富多彩,经这样微妙调整,“胡”字本身呈现出了深刻而明显的地理、民族特征:“胡”是我国古代西北部民族的统称,俗称“胡人”,秦汉时则多指“匈奴”(而即便是常用的“胡说”一词,也另有来历,中原人因听不懂胡人说话故才有了“胡说”之称)。作者借此平常一字,一举坐实了前面诗意朦胧的大基调,不知不觉中西北边陲少数民族的西域风情便渐渐进入我们的视野。于是接着在第四十九回,写薛宝琴、薛蝌、邢岫烟、李纹、李绮等一批新人物频频而至贾府,神秘可爱的薛宝琴更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她声势不小,来历不凡,甚至去过“海外”,所以她带来了浓浓的洋气息和“新编怀古诗”。宝玉见了他们由衷叹曰:“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之后,作者又进一步借黛玉对湘云之言作出这样的暗示:“……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 妆出个小骚达子来 ”,“达子”即是中原对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俗称,正与上述观点相吻合。

紧接着作者便让我们就在大观园中尽情领略“琉璃世界”般的雪域风光,亲身感受“割腥啖膻”式的“胡”人习俗。真是一片美丽优雅的“含梅咀雪文字,偏从雉肉鹿肉鹌鹑肉上以渲染之,点成 异样笔墨 ”( 戚序本第四十九回回后批)。

《红楼梦》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异样笔墨”?若说只是某种巧合,很难解释通。而且这还不够,再到后面第五十回伊始,晦涩的众人即景联句更是掀起了“异样笔墨”的高潮:

一夜北风紧,……熬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枝柯怕动摇。……诚忘三尺冷,瑞释九重焦。僵卧谁相问,狂游客喜招。天机断缟带,海市失鲛绡。……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

脂批谓“金针暗度,不可不知”( 戚序本第五十回回前批),甚至连作者自己都说即景诗,“不但好,而且 留了多少地步与后人 ”。这首气势非凡、折射着刀光剑影的诗实际描写了战争并取得胜利的情景,那么这个战场又能在什么地方呢?面对“笔笔不空”、“字字实境”(戚序本第七十八回回后批)的红楼,这些“异样笔墨”是否足以让我们“后人”掩卷深思了?

其实,仅在脂批里也还有好多强烈的莫名慨叹并没有被大多研究者所重视,比如:

英雄失足,千古同慨,哭煞天下一切……(庚辰本第六回旁批)

时衰运败,百计颠翻。昔年豪爽,今朝指背。此千古英雄同一慨叹者。(戚序本第十六回回后批)

天下古今英雄同一感慨。(蒙府本第三十四回旁批)

……世之大英雄羽翼偶摧,尚按剑生悲,……所谓此书真是哭成的。(庚辰本第四十四回夹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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