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印度曙光城系列报道的最后一篇,前面内容详见:
印度曙光城:人类大同的实验场
Johnny:年近80的老嬉皮,在印度的森林里生活了47年
Jasmin&Aravi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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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通过把彼此气疯而加快进化
Kathy:我以为自己是外星人,直到来了印度
清宁:重庆姑娘在印度曙光城
曙光城约章
“曙光城不属于任何特定之人。曙光城属于全人类。但是要居住在曙光城,她/他必须是神圣意识心甘情愿的服务者。
曙光城将是个永续教育、持续成长、青春不老的地方。
曙光城希望成为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运用内在与外在的探索发现,曙光城将勇敢地跃向未来的体悟。
曙光城将是一个物质与灵性研究的场所,其目的是有生命力地示现人类之大同。”
我们坐在游客中心的咖啡馆,桌上是两杯纯净水,身边是操着各种语言的游客。他们应该不知道,羊角包的面粉、咖啡里的牛奶,都由眼前这个穿着简单三孔背心、有点羸瘦的男人负责的农场产出。1986年,在社区第三年的Tomas心中幻灭,想要离开,却又转而去远离主城的地方开荒,从一片荒凉中建起Annapurna——曙光城最大的农场。在梵文中,Annapurna意为“食物与滋养的给予者”,现在,它是整个社区唯一大量生产大田作物的农场,也是印度南部唯一获得有机认证的乳制品生产者。生产的大部分产品进入社区的食物链,供应社区食堂和供销社。
几天前的农场开放日中,Tomas事无巨细地向参观的村民、志愿者、游客说起农场内可持续的循环:大田作物为奶牛提供饲料,奶牛为田地提供肥料,雨季在池塘蓄水,旱季用太阳能水泵抽出灌溉。然而整个访谈中,关于农业却所谈不多,对Tomas而言,更重要的是内在的“存在(being)”,并非外在的“做(doing)”。内在工作是他在社区的目的,而农业是他参与社区的方式。
他的声音脆脆的,时而被录音背景中的西班牙语、法语、英语、希伯来语所淹没。斟酌回答的时候,独臂的手指在桌面上来回搓着,指肚上的老茧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些回答让我感到问题愚蠢,不确定间望向那双绿棕色的眼睛,在粗糙的皮肤上,像树皮上的一块琥珀,那里似乎没有评价,亦无过分的友好。他的表情始终像是在说第三个人的故事一样。即使在谈“人类合一”这样的理想的时候,依然是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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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as掌管着曙光城最大的农场,但农业只是他参与社区的方式。“我想过成为下一个梵高,但我没被给予这种能力,而种地这个能力却随着时间慢慢地给予了我。这并不是我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而是业力使然。”
行李&Tomas
行李:有很多人要采访你吗?
Tomas: 是啊,我好像成了一个知名农民,倒不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农民有多么优秀,而仅仅因为我住在曙光城。现在我也习惯了这种名气。
行李:似乎村民与访客间有那么一段距离。
Tomas: 我在这儿就是在过日子,并没有太多兴趣去展示给别人看什么。有的人只是简单地问几个重复的问题,我会感到比较厌倦。也一些人来这儿寻求生活的另外一种可能性,那我们之间的交流就是内在旅程的分享,我会更愿意一些。
行李:我可能要先问一个比较千篇一律的问题,怎么选择到了这里?
Tomas: 选择和计划是很西方的一种心态,来自东方的你也会这样思考,这很有意思。就像那天在农场上你问我如何选择牛的品种,事实上生活并不是总有选择,在印度做农业,受到交通、通讯等种种条件限制,能有“种牛”已经很不错,并不能挑三拣四,你必须在自己有的基础上去做点什么。在人生道路上真正发生的事情是:一些事情展现出来,我跟随指引往前走,然后另外一些事情发生,我继续摸索尝试。像你邀约采访,我感受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做,然后它就发生了。我们无法真正计划人生,想太多就会一直撞南墙。
行李:那这件事情怎么发生在你身上的呢?
Tomas:大概22岁左右的时候,自己心里有很多波动,就是几乎那个年纪的人都会经历的扣问:“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要如何度过这一生?”有些人并未严肃对待,继续“正常地生活”,我没有放弃,我知道生命不仅关乎生存,一定还有更多的东西。
行李:之前的生活“正常”吗?上学、工作?
Tomas: 我上了农校,然后做科研工作。这样子过了几年,我感觉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后来我尝试继续深造,发现也不是我想要的。现在回头看那些最终进入学术圈的人,很庆幸自己没有走这条路。他们中的很多完全迷失其中,名字前有一大堆头衔,但是全然与自己头脑中的想法不相认同,其实会让人很痛苦。
行李:然后开始旅行?
Tomas: 是,其实就是离开原来的生活背景。在主流社会,人们追求的不是名就是利。背离这样的价值观和期待选择另外的道路,需要极强的自信。亲人朋友都在质疑,你要干什么?有什么计划?怎么赚钱?我刚开始在欧洲旅行,然后想走远一点,就来了印度,在西孟加拉邦一个有机农业项目当了半年义工,后来向南旅行,就到这里了。
行李:就这样留下了?
Tomas: 一个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很容易做出这样的选择,反正背后没太多可留恋的。我觉得这里的生活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好。
行李:没想再多走走,看看不同的世界?
Tomas: 只是到处走走看看的旅行对我来说本来也没太大意思,我更珍惜的是与人建立连接。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直在寻找一个允许我存在、呼吸、感受以及做内在工作的地方。曙光城于我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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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的农场。
行李:从前就对内在探索、意识层面的东西感兴趣吗?
Tomas: 是吧,但在西方,人们会觉得你挺奇怪的。我有这么一种驱动力,但是一直没有空间。我不停地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寻找我的部落,在这里,我觉得找到了。这里的人们可以很怪异,但仍然被尊重。探寻自我的更深层面,观察自己的习性,这些都是茶余饭后很正常的话题。在外面,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几个人聊一聊,而人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行李:有想过离开吗?
Tomas:有过一次,是85年的时候,我得了肺结核,昏迷了好几天,当时情况十分严重,大家都以为我要死了。在医院醒来的那一刻,我的情绪很脆弱,觉得这一切简直太糟糕了,当下就决定离开。结果当时病得太厉害,走不了。
行李:是物质层面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