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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折叠】《雪豹》,敬畏与慈悲——轮回的众生,一场相遇彼此互救

汽车公社  · 公众号  ·  · 2024-04-14 08:40

正文


导语

Introduction

影片有着与导演以往不同的美学追求以及更为坦然、真诚的精神追求。

作者丨戴小蛮

责编丨杨晶

编辑丨段永琪


关于万玛才旦


万玛才旦,60年代人,为拍电影辞去藏地教师的公职,2002年进入北京电影学院,成为北电历史上第一位藏族导演。


2005年,他凭《静静的嘛呢石》获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被视为中国百年电影史上第一部纯粹的藏族母语电影。之后作品《寻找智美更登》、《老狗》、《五彩神箭》、《塔洛》都以藏族母语拍摄。


2015年,《塔洛》作为他的第五部电影获得了52届金马奖最佳剧本改编奖,2016年12月9日,《塔洛》进入院线系统,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实现全国公映。


2016年,监制剧情片《清水里的刀子》 。


2018年1月,万玛才旦的小说《气球》在2017收获排行榜短篇小说榜(专家榜)排名第6。


2018年8月,执导的电影《撞死了一只羊》入围第75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竞赛单元,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


2020年11月20日,所编剧并执导的影片《气球》上映 。

2022年,监制的剧情电影《回南天》上映 。


2023年2月,自编自导的藏地题材电影《陌生人》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巴塘县生奔扎村顺利开机 。


2023年5月8日因心脏病医治无效,不幸离世,享年54岁。


2024年4月3日遗作《雪豹》上映。



1


我们已经看过太多传说中的藏区,一切被符号化——预先设置的电影故事,必然包含着神奇;不时出现的藏地风景,神圣的庙宇,戒律清净的喇嘛,蓝天白云以及五色经幡……在这些电影中,藏地是被神话的,与现代文明毫无关联的出世。


万玛才旦是藏族导演,但他的作品从不猎奇,“我的电影不会用来拍摄那些美丽的雪域风光、满足外界对西藏的好奇心,藏文化对我影响很深,正因为熟悉,我才不会把关注点放在那些表面上。”他的片子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即使是在遥远的藏区,也面临现代化的到来,大家都是如何应对这一状况?万玛才旦导演更着重关注着自己民族遭遇现代化时的精神困境,其实这也是整个中国正在面临的社会问题。


他的作品中对藏区深入而细致的描述,2006年《静静的嘛呢石》中,那个集中三天讲述了90年代末安多藏区僧人的日常生活,由小喇嘛和一群人所构成的,有很多类似于小喇嘛回去和家人的交流,在寺院和小活佛、和他的师傅的交流等日常细节的东西进入到电影中。


之后是《寻找智美更登》,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部不够“好看”的电影,有人甚至认为是公路片。



智美更登是什么?它是藏地传统八大藏戏之一,他是一个关于施舍的佛教故事,讲述一位王子,在修行的道路上,他将儿女、妻子,包括自己的眼睛都施舍给了比自己更需要的人。这种施舍在现代人看来不合人情,不可思议,却是一种修行的境界。


万玛才旦并没有在此将宗教拔高,他只讲述一个摄制组,要拍这段故事,在村里寻找扮演智美更登的男女演员。有一个女孩很合适,但她提了一个要求,要去城里寻找那位曾经一起和她唱《智美更登》的前男友,因为她希望让那个上大学后抛弃她的男孩来扮演智美更登。


这部电影和《静静的嘛呢石》不同,万玛才旦不再拘束在一个极小的地方讲一个故事,摄制组一路寻找、一路讲述,各种人物,各个侧面,自然而然地呈现,贯穿整部电影的两段爱情,一段是同行的向导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他是一位还俗的喇嘛;一段存在女孩的心理,却从来没有被正面展示过,爱情从来都是电影中最容易令人激动、共鸣的部分,却被导演以最冷静客观的方式来呈现。


在电影中,万玛才旦设置了三组人物,一组是老式藏人的代表,他们是扮演智美更登妻子的女孩,介绍女孩的藏戏组织者,施舍妻子的老汉,喇嘛庙里的小喇嘛们,他们信奉宗教、以藏传佛教传达的慈悲生活,有藏人最朴素的情感表达。可以说,在他们身上,有着智美更登的光辉。


另一组是现代藏人,酒吧里唱流行歌曲蔑视爱情的歌手,上大学后就抛弃青梅竹马的男老师,和不会唱藏戏的藏戏团的孩子们等等。他们的思考方式越来越像现代城市人,但导演并没有批判。


还有一组是电影中的摄制组一行人,他们的工作与足迹决定了他们比普通藏人有更广阔的视野,更丰富的经历,显然他们并不可能退回到传统的藏地文化,也不意味着他们就反对传统文化,或许这其中有万玛才旦自己的影子,带着他的困惑与思考。


《塔洛》是万玛才旦的第五部藏语长片,改编自他的同名短篇小说,讲述一位孤独的牧羊人在进城办理身份证的过程中的一系列遭遇。电影节颁奖词如此评价道:“《塔洛》描绘了一个孤独生命的肖像,他一无所有,即便如此,仍旧是至善至美的生命。”



《塔洛》也是一部纯粹的藏地题材电影,依然没有明显的藏地符合,万玛才旦用固定长镜头形成一个凝视的目光,这一次更使用黑白影像,除了感官上的独特,更像“一个人正在静静的在看他的生活,看他的经历。”


那个人是塔洛,也可能是从一个小县城前往北上广的任何一个人,“塔洛的故事就是我们的故事。”万玛才旦说,“孤独、迷茫、变革所困扰的不只有塔洛。”


之后便是《气球》,这是少见的聚焦在藏地女性身上的故事,一边是避孕,一边则是新生命的诞生,与其他藏语电影一样,信仰是贯穿其中绕不开的话题。影片中卓嘎肚子里的孩子被家人视为爷爷的转世,在之前,家中长子因与奶奶有着同样的痣而被视为奶奶的转世。而背负孕育新生命责任的卓嘎面对自己高龄的身体、生育政策之下的巨额罚款,犹疑在自我觉醒与遵从传统父权之中,到了影片的结尾,她也没有做出明确的决定,和妹妹一起踏上了去往寺庙的行程,说不清是在逃离,还是向信仰的更深处求索。


万玛才旦镜头下的藏地从不是那个被猎奇的藏地,他冷静平和真实生活的细节,没有一丝强烈批评的意味,只负责留出许多观众思考的空间,这才是文艺的力量,用非常规的方式抵达人心深处。


2


拍摄于青海玛多县四千多海拔高原上的《雪豹》作为万玛才旦导演亲自操刀的第八部藏语电影,也是他的遗作,影片不仅有着与导演以往不同的美学追求以及更为坦然、真诚的精神追求,令人赞叹。通过《雪豹》我们能窥见万玛才旦导演以更为丰富的想象力与宏大又平静的价值观为观众构建出一个至真、不受杂质侵扰的雪域高原图景。


“这次《雪豹》更接近现实现象。”故事源于导演听到的一个真实事件——一件原本发生在青海果洛州或是玉树州的事,有一只雪豹闯入牧民家的羊圈咬死了几只羊。在听到这个故事后,万玛才旦写了《雪豹》的剧本。


《雪豹》的故事集中发生在两天两夜,地点聚焦在被雪豹袭击羊圈的牧民金巴一家,开场几分钟之后就切入正题,导演镜头围绕着所有的人与事讨论如何对待被困在羊圈里的雪豹而产生的冲突快速有力地展开。


如何对待被困在羊圈里的雪豹是电影中的核心问题,也成为牧民金巴一家的两难抉择:


在现实社会中,雪豹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冰川在坍缩,雪线在后退,雪豹因此在减少(虽保育有数量增加而总量还是减少),而雪豹作为草原生态食物链的重要一环,对维持草原生态平衡又起到了关键作用,从这个角度,雪豹必须放掉。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牧民金巴也知道。


同时,在藏族牧民的心目中,雪豹不仅具有着某种神圣性,信仰佛教的藏族人认为, 众生是平等的,而慈悲是唯一能带来平等的方法。 可是如果慈悲地放了雪豹,那牧民金巴又如何面对九只羊的巨大损失?他知道雪豹是受到国家保护,也必须慈悲对待众生,可是即便放了雪豹,雪豹与人的生存界限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自己的损失更无人过问。于是,牧民金巴致电乡政府,希望有人来处理这件事情,并对他的损失进行赔偿。当父亲、兄弟雪豹喇嘛、来访的记者、副乡长、森林公安等人逐一登场时,他不断与他们进行价值观的博弈,后者各自代表着僧人视角、群众视角、政府视角,大家都站在不同视角看待这一问题,与金巴完全不同。金巴则顽强地捍卫自己的利益,可作为受害者的他的诉求没有人听,倔强又压抑的他怒气冲冲对所有人扬言如果得不到赔偿,他就要报复雪豹。显然,其他人保护雪豹的同时,更不想金巴触犯法律。



几方人物如此周旋,强化整个事件的戏剧冲突。编剧万玛才旦在叙述中,在不同的冲突之中,令每个人物都呈现出鲜明、极致的性格特征,而导演万玛才旦的镜头则赋予了演员充分的表演空间。


通过这部影片,我们也看到导演万玛才旦在电影技能上似乎又有一种提升,也是导演独特的视角:影片中既有这一核心问题的重复,还有许多无法沟通的细碎支问题——哪怕是经过再三强调、一再地描述,萦绕在每个人心中的执念依然在重复。在一个简单的故事冲突中又暴露了其他层面的冲突,比如前来报道的记者与女友之间的不理解,大家也不太解雪豹喇嘛对雪豹的痴迷。


3


随着故事的推荐,观众也逐渐意识到了,同样是万玛才旦导演的影片,同样受害者是羊,一个人撞死了一只羊与雪豹咬死了九只羊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这可能是导演的幽默,也是现实的无奈。


导演让牧民金巴对着镜头用愤怒有力的语言表达了他对于这一事件的理解:我这里要跟口口声声说保护雪豹的人说几句话!以前人和雪豹世代相互依存,雪豹偶尔来咬死一两只羊,我们也觉得没什么,但后来雪豹成为国家保护动物,牧民不能动它们一根指头,然后雪豹就来攻击我们的牛羊!


这是电影之外的现实:在藏地,与自然、动物共生共存的概念仿佛流淌在藏族人的血液中。显然,以前的雪豹也会跳进羊圈咬死羊,但非常节制,不像现在这般残忍,一只雪豹一口气杀死9只羯羊,这数量远远超过了雪豹的生存需要,毕竟它与自己的孩子小雪豹一下子吃不了9只羯羊。现实情况是,这一地区雪豹的数量在增多,而雪豹身上似乎还带着戾气的,不再似过去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关系。而从始至终,动物保护的代价——野生动物对人畜的伤害都是由当地人民自身来承担的,如果不是雪豹一下子咬死这么多只羊,矛盾不会一下子激怒牧民金巴。


而黑白影像中雪豹喇嘛和雪豹的关系,则代表着过去的理想的和谐关系,而现实情况,借着老父亲之口讲出:这片草原上有很多动物,以前动物和人是好朋友,雪豹也一样。” 现在,这片草原在失去平衡,有些东西就此变了。当讲着标准普通话的工作人员到达牧民金巴家表明来意时,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来解救雪豹的!这句台词带着令人震撼的刺激感,有着不杀生的佛教信仰,且一直和雪豹世代相互依存的牧民此刻突兀的变换角色,在工作人员的口中成了雪豹的敌人。


同样是护,政策上的保护与牧民们一直以来因发自内心的敬畏、慈悲而有的共生共存理念是不同的。


导演显然是想通过影片中不同视角的转换让我们试着换位思考,来对此理解更多。


首先,通过记者和喇嘛登顶回收红外相机素材时,让观众看到完全不一样的壮观风景,漫延到边际的雪山与冰封的高原深湖,是藏地雄伟又寂静的风光,这是雪豹的视角,与人类的视角大不一样,人类在此默然无语。



还有一条似幻相般的故事线,导演以黑白影像来呈现这一轮回中的众生,一场相遇彼此互救,和谐到理想化的故事:雪豹喇嘛曾在出家前一天解救过这只雪豹,而在雪豹喇嘛出家后,在一次闭关了365天后出关时,在大雪中迷路以致生命垂危。这时,那只雪豹又出现了,人与雪豹相遇在此刻,喇嘛终于认出了眼前的雪豹就是自己曾经救的小雪豹,在筋疲力尽之有了一丝欣慰:你就是我当年救下的那只小雪豹。



于是,他们又有一段对话:


救了你之后,我就出家了。


一年前我到这里闭关修行,前天修满365天,之后结束修行,准备下山时就在这里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这里的大山,我现在感觉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我感觉我就要死在这片山岭间。

真是太神奇了,没想到临死前还能再看到你……


看来我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如果我死了,你可以把我吃掉,就当我在人世间作最后的施舍……


但此刻,雪豹却充满人性似的在他身边温柔躺下,将他背起来,一路飞奔送至家中,迎接喇嘛的父兄家人们齐齐跪拜在雪地之中。



在整个故事中,无论外境如何变化,无论自身处于怎样境地,雪豹喇嘛始终秉承一颗慈悲的心,他爱护动物和大自然,始终以众生平等的慈悲在看待问题。又因发自内心的慈悲,在故事一开始,他就跳进羊圈来似图化解兄长与雪豹的这场纷争,之后一再提出卖掉昂贵相机,由他来补偿哥哥金巴的损失。



另一个对“敬畏与慈悲”坚定的守护者是老父亲。当冲突激化到炙热时,老父亲走出来,拿出自己与雪豹喇嘛要去拉萨朝圣而准备很久的钱作为对自己另一个儿子——牧民金巴的损失的赔偿,只希望纷争就此结束——工作人员放了金巴,金巴放了雪豹。



在影片的最后,雪豹从羊圈中走出,这里被导演处理成一个神圣的时刻。雪豹此刻被赋予了与人类相同的情感呈现,先似是惊讶,再温柔低身走到喇嘛身边,反复蹭他的僧袍,又缓慢靠近老父亲,念珠从未离手的老父亲则抚摸着它的后背。当最后面对一直凶狠、恼怒的牧民金巴时,雪豹似带着歉意,金巴则放下所有的恼怒,带着深藏的柔情让雪豹快点走。雪豹跃出,与一直在山上等待它的小雪豹重逢,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山之上。



这是导演万玛才旦在这部电影中最令人感动的点,《雪豹》延续了他的一贯的人文情怀,关注生活,尊重生命, 他以一种勇敢、坚定态度,在如今这样一个令人纠结、迟疑不敢继续真诚、慈悲的时代,如此纯粹、几近赤忱地在唤起人世间的慈悲。


事实上,迷茫是摆在这一时代所有人面前的命题,无论是在藏地还是其他地区, 以敬畏自然,慈悲众生的坚定之心应对时代之下这世界的复杂与变幻。这些都本是人类本来面目,如今成为了我们勇敢点燃人类生命力的力量。



雪豹 获奖情况


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  (2023)

主竞赛单元 最佳影片

第17届亚洲电影大奖  (2024)

最佳电影(提名) 万玛才旦

最佳编剧 万玛才旦

最佳摄影 马提亚斯德尔甫

最佳美术指导(提名)斗泽东主


第5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  (2023) 金椰奖


最佳影片奖(提名)万玛才旦金椰奖

最佳导演奖 万玛才旦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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