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眼下的中国,最流行的病,就是追求成功。
全社会的人,都想成功。没成功的,就把希望寄托到下一代身上,不惜血本,也要成功。
所以,从幼儿园竞争就开始了,可怜幼儿园的娃娃,就被家长推进一个又一个兴趣班,早早的就失去了节假日,失去了童年。
这样的成功拼杀,一直延续到大学,延续到境外。哈佛女孩某某某,就是榜样。
书店里,最火的就是讲如何成功书籍,各种成功讲座,个个火爆。
据说,有关成功的讲究,是一门学问,不,一个学科,就叫成功学。
这学科,是打外面输入的,但中国的孔子以及老庄孙子各色人等,据说也都是成功学大师。
一时间,境内外各路神仙,各路骗子,都涌进了中国,各显神通,把半通不通的中西学说抡起来,热心地教中国人怎样实现成功,当然,绝不忘顺手带些银子回去。
什么算是成功?
各家的定义不一样。但是,看他们推崇的成功人士,无非三样,一要有钱,二要做官,三嘛,出名也行。
在国人眼里,做官是发财的捷径,而出名,本身就是钱。所以,说来说去,成功的标杆,就是钱。
当然,这年头,没有钱是什么事都办不成的。
追求金钱,也没有大错。
但这样的成功,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单调。
尽管金钱可以换来很多东西,但整个世界如果都被钱所堆满了,想想也真很无趣。
就算成功只有金钱一个单一的指标,什么算是成功,也不大好说。
多大的富翁算是成功人士?
是不是只有最富的人才算成功?
如果是这样,那么众多的亿万富翁,千万富翁岂不都成了失败者?
如果成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那么,拥有一万元的人,相对于只有千元的人来说,不也算成功人士?
这样推论下去,这个世界上岂不到处都是成功人士,何必还要下功夫追求成功呢?
其实,不管那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豪言壮语激励了多少人,但一支军队,毕竟多数人都是士兵,能从士兵混成将军的,除了命大命好,还得有众多士兵给他垫背,一将成名万骨枯嘛。
军队如此,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就算人人都豪气冲天,毕竟总统只能有一个,一个公司,一个单位,老板也只能有一个,绝大多数的人,到死都只能在不成功的位置上待着。
时时用成功的誓言激励自己是一回事,但如果做梦都想着成功,不成功毋宁死,最后早晚会变精神病的。
追求成功是一种境界,一种理想。
但不追求成功,也是一种境界,一种理想,而且是较为稀有的境界和理想。
平平常常,快快乐乐地活着,找到某种追求,就去做,找不到,就在日常生活中寻求快乐,善待家人,善待同事,善待一切人,也得到别人的善待,也就挺好。
一个人,有别人看来芝麻绿豆大的那么点爱好,比如喜欢斗蛐蛐,看蚂蚁打架,如果真的迷进去了,能说出点名堂,也不白喜欢一场。至少,在这一点上,你比别人知道的都多。
喜欢点什么,而且真的去喜欢了,认真地在自己的爱好上下了功夫,不管别人看来多么卑微,多么无聊,其实就是一种意义。
世俗的所谓成功,用金钱堆积的成功,真的就那么有价值?
人活着,干嘛非要成功?
活自己的,就挺好。
张鸣:国学是国渣!
这些年国学大盛,可是我不大有幸,碰上的国学大师,不是牛皮匠,就是骗子,有本土的,也有台湾和海外的。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学问吹得上天,连一点点弯儿都不肯绕,就直接吹自己。我听着的时候就想,哪怕你找个托儿,哪怕你谦虚那么一句两句呢?你们的国学,不都讲的是古人之学吗?古人堆里,哪里去找这样自吹自擂的牛人呢?
但是,这样的牛气哄哄的大师,企业家很真的挺认。出来搂钱,大把大把的。有的,甚至你给人家钱,还得磕头拜师。我真的不明白,这些一张嘴就出错,满嘴跑火车的大师,一个做企业的,能跟他们学点什么呢?能学的,我看也就是吹牛撒谎。
据说,这一阵儿,王守仁即阳明先生的心学开始热了。我开始以为,这回心学之热,可能围绕着蒋庆先生发作,因为此公在龙场建了一个书院。
然而,不是那么回事,有特高端的大咖,建了一个四合院,把四合院变成了王阳明致良知的圣殿。好些企业家不仅自己学,而且让自己的高管和员工也跟着学。
在这经济下行的今天,也不知道这些学习致良知的企业,业绩如何,是不是正在逆势而上,屡创佳绩。
说良心话,多少年前,为了研究蒋介石,我也曾找来王守仁的大学问和传习录来啃过。啃完之后,大概是我过于愚钝,真的没觉得怎么样。绝对没有功力大涨,脱胎换骨之感,以前怎样,读完了,还是怎样。
没错,在蒋介石先生留学日本的时候,日本的军界,的确有一股子潮流,认为此前学西方,都学错了,日本的崛起,就是因为阳明学。所以,此前中国人知道的王守仁的心学,经过日本转了一道,此时变成了阳明学,再次输入中国。
有蒋介石这样的大人物的提倡,当然也热了一阵儿。热过之后,好像也就无声无臭了。跟我读王守仁一样,读完了,也就完了,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
蒋介石政府干成的几件大事,无论是统一货币,还是争取关税自主,还是编练德械师,跟阳明学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发动新生活运动,其精神主旨,也跟阳明学无关,连提都没提一句。
日本原来脱亚入欧,学西方学得好好的,猛然崛起,先打败大清,再打败俄国,让西方世界惊掉了眼镜。这一切,都跟武士道关系不大,跟阳明学关系也不大。
然而,崛起之后的日本,就开始变味了,讲和魂洋才,已经有点扯了,变成推崇阳明学,则开始转身向后了。结果是二战时悍然挑战欧美,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东方后发国家的现代化,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学习西方。学得有模有样了,人家也认可你了,才有可能回身向内,整理和继承自己的传统。
王阳明是个不错的理学家,而且在理学基础上发展出心学。更注意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强调知行合一,把知融汇在行的上面。而且,他自己身体力行,几乎以一人之力,粉碎了宁王朱宸濠的叛乱,保住了一个昏君的皇位。
问题是,他的那点本事,放在今天一个科技进步一日千里,管理科学进步日新月异的时代,能有什么用,能放在那儿用?没有系统精深的整理和研究,仅仅凭着几个牛皮匠的忽悠,跟你的企业发展,能有什么关系呢?
干什么,就说什么话,做企业的,就好好做你的企业,可比的对象,在外面,不在中国的古代。原本就是当年国将不国,才有了国学,现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扯淡,当心学到手的都是国渣。
这几年,张鸣老师明显露面少了,却打趣说,“没有判刑,却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已经有好几年了,我的书一本也出不了,新书不能出,再版没有戏,到了版署,就泥牛入海。连已经出的书,各个出版社也不敢加印。”
这本《历史的坏脾气》断货多年,集结了一位脾气倔强、正直敢言的历史学者对历史和现实不合时宜的思考,读起来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在当下,更显珍贵。
正如张鸣老师自己所说,“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所观察到的历史颠倒过来看,非要把漂亮孔雀后面的屁股示人。总而言之,一肚皮不合时宜。”
陈丹青说:能不能找到真历史?
张鸣就是告诉你们,你们知道的事在当时不是这样的。
易中天说:张鸣的书是我一向喜欢的——有思想,有见地,有学问,无官腔,十分好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