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06年正月初二,29岁的唐宪宗李纯大赦天下,改元“元和”。
元和这个年号随后用了15年,一直用到了他嗑药疯暴被太监帮着过早离开。
这段历史比较大名鼎鼎,被后世称为“元和中兴”。
其实这十五年中大唐的整体国势并没有什么复苏,和贞观、开元那种国力强盛喷薄输出相差甚远,史家之所以对李纯的元和十五年有所赞誉,是因为这十五年中,是李唐朝廷唯一能往河朔三镇安排节度使的时间段,也是在这十五年中,河南的淮西军和淄青军被肢解了。
当年他那赌狗爷爷没赌赢的事,在他一朝赌赢了。
注意,是赌赢的。
注意,不是那种做大事都要冒风险的那种赌,是李适的那种赌。
当然,李纯肯定比他爷爷强,但强的不多。
李纯刚上位的前几年没遇到大考验时表现还行,越往后看越觉得遗传这东西是真靠谱啊,这妥妥是德宗的接班人啊。
李纯后面在军事行动几乎看不到一丁点正反馈的时候一怒强行河北河南两条线开战,怎么说都不听,宰相韦贯之急的不顾君臣体面的明码示警了:陛下岂不知建中之事乎?
而且要知道德宗人家还是能把田悦打的龟缩于魏州城里的,到了李宪这“合天下兵攻之,三年才克一二县”。
在“元和”后期,跟“建中”时代的比较其实一直没断过。
淮西、成德、淄青在盼望着泾原兵变;
朝廷自己这边的藩镇在不断思考李怀光和李晟的身后之名。
若问忠唐兴废事,请君只看朔方镇。
大唐的光辉此时也就只能骗骗刚加盟还没出人头地的异族了。
就在李纯改元的这个月,他收到一封上书让他觉得他爷爷是不是死后去了之前奉天之难没来得及去的蜀地,附体到了一个人身上。
西川节度使刘辟要求督统三川。
这个刘辟是德宗朝贞元年间的进士,被西川节度使韦皋辟为从事,后累迁至支度副使(节度使兼支度使时置支度副使,主军资粮仗)。
刘辟的伯乐老领导韦皋在奉天之难中表现良好,立场突出,作为陇州留后并没有站队朱泚,在战后大奖励中,于785年六月出任成都尹、御史大夫、剑南西川节度使,随后一干就是二十年。
这种用人风格就很李适,你让多忠的臣去一个那么适合割据的地方一待二十年,那忠都得打问号,李适死后,李唐中风之最的顺宗刚上位,韦皋就派刘辟出使京师拜见宰相王叔文去提都统三川的事了。
(顺宗久疾,不能临朝听政,宦者李忠言、侍棋待诏王叔文、侍书待诏王伾等三人颇干国政,高下在心。皋乃遣支度副使刘辟使于京师,辟私谒王叔文曰:“太尉使致诚于足下,若能致某都领剑南三川,必有以相酬;如不留意,亦有以奉报)
所谓的“三川”,是代宗大历元年(766)时将蜀地分为的剑南东川(四川北部,重庆西部)、剑南西川(今四川中西部)和山南西道(陕西汉中、四川北部),合称“剑南三川”。
咱今天“四川“这名是来源于宋,宋真宗时期将三川之地重新划分为了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总称为“川峡四路”,简称“四川”,不是因为长江、岷江、沱江、嘉陵江这四条大河哈。
面对这个想当刘备的试探,王叔文大怒,当时就想砍了刘辟,刘辟逃回去后韦皋一看你这宰相不上道,随后上奏请求让太子李纯监国!
(叔文大怒,将斩辟以徇;韦执谊固止之,辟乃私去。皋知王叔文人情不附,又知与韦执谊有隙,自以大臣可议社稷大计,乃上表请皇太子监国)
韦皋就这样幸运的由本来的反革命逆党调转了方向成为了元和元勋,此时一锤定音的太监们也不爽这帮改革派了,人家一发力,李纯就上位了。
客观来讲,韦皋的政治眼光是没看明白这盘棋的,他只是很幸运。
很快更大的幸运来了,韦皋又非常恰到好处在李纯即位后一个月就过早离开了。
61岁的韦皋就这样当了二十年土皇帝后还没来得及作死就在人生最高点离世了,为了报答韦皋帮自己登基的这份政治助力,刚即位的李纯为其废朝五日,追赠为太师,谥号“忠武。
这可是浑瑊和李晟的待遇。
能帮不可试探的人性定格的只有寿命。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啊!
结果韦皋死后,刘辟想趁这个新皇登基的敏感期赌一把,自为西川节度留后,率成都将校上表请降节钺。朝廷不许,任命刘辟为给事中让其回朝,刘辟不奉诏。
他这一把赌赢了,李纯刚即位不想惹事,最终默许了刘辟为剑南西川节度使。
(时宪宗初即位,以无事息人为务,遂
授辟检校工部尚书,充剑南西川节度使)
结果刘辟似乎被李适上了身,他选择了继续赌,重提了老领导韦皋的过分要求,要都统三川。
(辟益凶悖,出不臣之言,而求都统三川)
李纯不许,刘辟随后直接发兵围了东川节度使李康的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想让自己府下心腹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
看来整个西川班子眼热河北很久了,要论割据啥条件能比咱蜀地好呢!
俺们也要传之子孙!
比较遗憾的是,你有人家河北那战斗力吗?
再者说你当河北的领导们真的那么作威作福吗?
河北能割据是因为有牙兵,牙兵这些年杀了多少领导用不用给你数数?
面对刘辟的不知好歹,李纯想讨伐,公卿们都表示蜀道难,唯独宰相杜黄裳表示:刘辟就是个狂傲书生,弄死他如取芥子!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您别置监军放开手让他打,刘辟必可擒。
李纯同意了。
杜黄裳还对李纯给出了伐蜀的理论依据:德宗朝时经历过泾原之变后,他老人家总是无条件无原则的宽容藩镇,活节度使就是终身制,死了以后还得去军镇问将士们的民主推举是谁,有时候太监们受完贿回来说了好话德宗也直接批准了,咱朝廷的任命已经下不去了。您想振举纲纪国威的话就应该给按法令制度削弱约束藩镇,这样天下就能治理了。李纯因此下定决心决定在自己一朝下手解决藩镇问题。
(上与杜黄裳论及藩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行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则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其实当皇帝做决策真挺不容易的。
永远会有各种各样的建议,而且你放心,无论多么明摆着的事也永远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意见摆出来,文化人嘛,就找理由厉害,嘴又没成本,提呗,万一蒙上了,那就是富贵。
提的不对也没关系,有护身符加持的,你得让人说话嘛!你得让不同的声音进来显得自己虚怀若谷嘛!
面对刘辟这事,其实打与不大打都有理,谁当家谁知柴米贵,主要还是李纯想打。
正月二十三,李纯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率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率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共讨刘辟。
当时的宿将老臣们还有很多,都觉得自己这回怎么着也得是征蜀大元帅,等高崇文的任命下来后,都惊了。
(时宿将专征者甚众,人人自谓当选,及诏出大惊)
这个高崇文是主战宰相杜黄裳推荐的。
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在于他是神策军中为数不多还有战斗力的,且还没爬到一线节度使的老将。
此时高崇文已经六十岁了,他最早是平卢系淮西军的军官,也就是李忠臣李希烈那个系统的。
(南平郡王高崇文神道碑》:天宝末,胡夷之难,因投笔砚,事平卢军偏裨,随镇淮右)
当年李豫幸陕避难时他作为支援代表被派到了陕城装样子,随后就跟着回长安被吸收进神策军了,此后讨伐华州周智光,汴宋李灵曜,襄阳梁崇义都是“常率别部为前锋,功冠诸军”。
但是吧,整个四镇之乱加奉天之难中,由于淮西镇表现非常不可爱,李忠臣跟了朱泚,李希烈自称皇帝,估计高崇文多少受到了人事档案上的打击,在这段大把军功的时间里啥记载也没有,只知道尘埃落定后的二十年德宗朝中始终做长武城使、神策行营节度使韩全义的副手。
这位韩全义是个“素懦贪,无纪律”的废物,除了认了个好爹外狗屁不行,韩全义跟的老大是神策中尉窦文场
(韩全义,家素寒,史失其先世。兴卒伍,以巧佞事宦者窦文场)
,高崇文实际上是韩全义的武力担当,保持着二十年如一日的警醒,因抵御吐蕃有功封渤海郡王,高崇文仗着神策军三倍于别军的高待遇练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铁军,让他出兵的时候,卯时宣诏,辰时高崇文就已经全副武装的带兵出征了。
(崇文在长武城,练卒五千,常若寇至。及是,中使至长武,卯时宣命,而辰时出师五千,器用无阙者)
第二个原因,在于李纯要趁着把他派走的机会搞掉他那位二十年的老大哥,当年李纯做藩王的时候就极其讨厌的谎报战功的韩全义。
(时恨帝失政,使奸人得肆云。宪宗在籓,疾之,既嗣位,全义大惧,愿入觐,不复用,以太子少保致仕卒)
韩全义也听到了风声,惧怕后主动请求入朝,等入朝后杜黄裳以韩全义出征无功,骄纵不逊为由直接令其致仕退休,以右骁卫将军李演接替其为夏绥节度使。
韩全义入朝时以其外甥杨惠琳暂代夏绥留后,杨惠琳勒兵拒绝朝廷任命,上表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严绶上表请讨之,李纯随后诏河东军和天德军合击杨惠琳。
正月二十九,高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南下平叛。
具体过程咱就不讲了,三月,高崇文已经过了四川盆地的最后天险入屯梓州(治今三台)。
三月十三,已经能预判结局的李宪彻底撕破脸削夺刘辟官爵。
三月十七,夏州叛乱尘埃落定,夏州兵马使张承金斩杨惠琳,传首京师。
此时的刘辟将阻击地点选在了他精心修筑的鹿头关,连结了八座军栅,屯兵万余人以拒高崇文。
鹿头关在德阳市北鹿头山上,今白马关位置,为成都北面门户,东西两川交通要道,地理位置上就是近似于当年刘备打刘璋时的雒城。
刘辟在这发挥了半年的能动性,期间被高崇文前后击败十余次,杀俘数万人,八月二十一,高崇文克成都,刘辟一党逃奔吐蕃时被追击抓获。
高崇文入成都后屯兵于城内通衢,控制全城交通枢纽后休息士卒,市场和民居全部不许惊扰,面对富饶的成都秋豪不犯,将刘辟槛送京师,仅斩刘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其余全部放过,其军府事无巨细全部遵从当年韦皋故事,至此蜀地平。
五千精锐,就这么横扫了蜀地。
其实打仗真的永远看选锋,看将领指挥,随着后面高崇文死早了,此次平蜀也成为了宪宗朝的战绩顶点。
十月初七,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
十月初九,将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调整为东川节度使。
十月十一,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高崇文干净利落的平蜀为宪宗朝开了个好头,绝对的武力下才能慢慢产生威慑的信心,柳晟刚到汉中接班的时候正赶上山南西道的兵马征讨刘辟回来,还没进城就有诏书调这帮将士去帮着老节度使严砺去东川戍守梓州,军府的同志们不干了,怨恨恼怒开始胁迫监军准备作乱,柳晟听说后飞马入城劳军并展开演讲:大家因为什么立的功?将士们说因为诛杀反贼刘辟。柳晟道:刘辟不肯受诏,所以给了大家立功的机会,难道将来再让别人靠诛杀你们立功吗?一句话就都问死了,当时就都老实了,指哪打哪一句废话都没有了。
(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
,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对曰:“诛反者刘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他人诛汝以为功邪?”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军府由是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