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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北沟村这些项目之后才发现我(建筑师)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原来从2004年王全(村长)的乡村革命开始,如何帮助村民获取利益、帮助农村去打造有特色的农业产品,再到乡村的环境改造……其实每一个团队都扮演着比我还要重要的角色。
”
图一:北沟村中的三卅精品酒店,于2019年完成。©Fernando Guerra
图二:于2021年完成的瓦厂酒店。©存在建筑
图三:于2021年完成的瓦美术馆。©存在建筑
刘涵晓曾在加拿大和美国留学,毕业后又在德国工作。他思考过是要留在外国,还是回到中国做建筑?他始终觉得在自己原本的国家做建筑,才能真正体现他对职业的追求。他坦言:“在瑞士或德国做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房子,它的意义差很多。”2015年刘涵晓回国,在北沟村第二次环境革命中,开始了他长达八年的乡村实践。
2015-2023年刘涵晓参与的北沟村乡村建设过程。
刚回国时他不理解市场,也不理解应该怎么做项目,更不知道要如何组建一个团队。北沟村,位于北京市怀柔区,距离慕田峪长城3公里,原本只是被“遗弃”在上个世纪的旧村落。2009年,2049集团来到了北沟村开启扶贫改造的序幕。这里的项目规模比较小,地理位置又很偏,每块地都需要不同的设计,对于公司运营来说不是个合适的项目。但他当时内心充满了对于村落保护的理解,所以和身边几个朋友简单绘制了关于北沟村的设想和思考发给甲方。没想到后来甲方来主动联系他们。刘涵晓说,一开始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么大的布局。他们只是在实现每一个项目之后,观察当地生长出的新的需求,再继续给予回应。
三卅酒店延续村庄现有肌理,实现“村中村”的结构。©Fernando Guerra
三卅酒店就地取材,基于本地砖石建造,以老石板铺成的景观地面本真的形式展现,打造“院落邻里”的生态。©Fernando Guerra
北沟村给刘涵晓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很干燥。“它像是干枯的野草,很可怜,但也很孤傲。”作为距离首都这么近的村子,这里的环境却赤裸至极。建设中需要烤火,打水上厕所都要去外面解决,完成一整天的施工后才能去山下吃口饭。
除此之外,在刘涵晓踏进村子的一瞬间,他感受到极大的敌对感。可能因为当时还留着长头发,穿着也不太一样,村民一看他就不是本地人,也不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他记得当时有一个负责土建的村民拿着铁锹站在场地上对着他大喊,叫他别“瞎搞”。起初刘涵晓做了许多农户改造,但由于跟村民的沟通和利益问题,最后都失败了。当时他讲的话村民根本听不懂,哪怕中间没有加杂英文单词。幸运的是甲方很支持他,每次汇报的时候都会提前帮忙沟通……直到北旮旯涮肉乡情驿站项目,才终于有一栋民房愿意让他改造。
北旮旯涮肉乡情驿站改造后的就餐空间,有可灵活使用的公共区域,空间层层递进,延伸至室外。©刘涵晓
刘涵晓习惯从思考需求开始设计。
他觉得很多接受过建筑学教育的建筑师,会有一种对于“建筑改变世界“的美好故事的描述,在设计之初先勾勒出一些先入为主的形象。他认为这是需要摒弃的观念
。“面对任何一个项目,我们都要求解决真实的问题。”
比如之前刘涵晓在北沟村的一个实验性设计,类似城市里的艺术装置。但尝试之后发现当地村民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后面直接推翻了,改成吃饭的包间,瞬间又挤满了人。
上图:由于突发暴雨,老房子被砸垮,留下了几十平方米的空地。于是建筑师开始了“北沟新主义”的实验性设计尝试。
下图:《北沟新主义_4.0 未实现,“不合适于是停止 ” 》
在村子里呆久了,刘涵晓干脆把头发剃成板寸,脏了就拿水一冲,天冷了帽子一戴。他不需要管理自己的形象,这样就能在村子里专心做事。他不希望乡建是建筑师单纯的飞过来看几眼,像视察工作一样。他认为那种工作方式会让建筑结果看起来非常异类。
上图:瓦厂酒店里用琉璃瓦铺成的院子。©存在建筑
下图:建筑师与当地村民一起铺设琉璃瓦。
在有的施工现场,村民会跟刘涵晓说某个做法实现不了,他就会自己先去尝试,带着事务所的同事一起搬砖、敲琉璃瓦。“我们敲了一个小时以后,村民也会慢慢参与进来,因为他们能看到我们是真正在做事的,还会跟我们讨论说哪个颜色更好看……”
瓦厂酒店运用红砖和瓦窑中的拱形元素改造。©存在建筑
刘涵晓说,每个村子都有它接受事物的时间。
现在他完成了由大棚厨房改造的北旮旯涮肉乡情驿站、由老旧燃气站改建的三卅精品酒店、由旧琉璃厂改造的瓦厂酒店,还有由小园面馆改建的瓦美术馆。现如今,北沟村已经变得非常活跃,村民开始在餐厅里做厨师,收拾园林,做自己的民宿……
北沟村的发展不仅吸引着艺术家、外来游客,还让许多外出打工的村民回乡就业、创业。村民的收入有了显著提升,村中的老龄化与劳动力空心化问题也开始逐渐解决。现在即使没有设计师的参与,村民们也能自发地参与建设、经营、维护和推广,整个村子正以自发的力量发展壮大。
图一:瓦美术馆公交车站成为村民打牌、聊天的聚集地。
图二:瓦美术馆与村民生活常态。
图三:村民在瓦美术馆屋檐下休息。©存在建筑
北沟村的几个落地项目从最初设计理念到最终落地成果,有哪些没有实现的地方?这些变化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从不觉得它有任何没有实现的东西,因为它实现了比之前想的还要多。虽然中间有太多改动,但是实现度是百分之百,因为这些设计都完成了整个村子的共生体系。对我来说讨论具体采用什么形式或者建筑细部做得怎么样并不那么重要。如果我们天天讨论乡建但看到的都还只是建筑形式就太空了。这几栋建筑,不做成混凝土做成其他形式,红砖的勾缝粗糙一点或再细致一点,是不影响乡村振兴的。建筑完成之后,对整个乡村或这个系统来说达成什么样的目标更重要。
我们发现在瓦美术馆和“社戏,一场乡村建设彩排”(对于这一场将近十年时间乡村建设的思考的展览)完成之后,以前很多没有实现的点位在这个村落当中开始产生复苏的迹象。这意味着整个系统运营起来了。我们能做北沟村的项目,有运气的成分,也少不了坚持。我们不追求太长远的利益,而是朴实的快乐。
2022-2023年在瓦美术馆举办的展览“社戏,一场乡村建设彩排”策划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