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A1.
我是最早知道阿肖死讯的几个人之一。
接到阿肖房东电话的时候,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诧异,同时只觉得脑子懵懵的,听不太清手机里那个气愤而烦躁的中年女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阿肖叫肖毅,是我的大学室友,我们关系...怎么说呢,其实一般吧。
——他和大多数人关系都一般。反正在我印象里,他是个极度缺乏存在感的人,他不参加学生会、社团和任何兴趣组织,上课总坐在最后一排,班级活动从来不发言,哪怕在宿舍里,和其他人的话也挺少,我们对他的了解实在说不上多。
相比较来说,我俩的交集可能略多一点——毕业后我俩在一个城市里,我平时还算一个比较热情的人。出于同寝四年的情分,以及恰好路过他住处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两三次,他还是那种说不出的沉默感觉,后来我工作忙碌起来,也就渐渐没什么联系。
让我诧异的不是他的死,而是我是他死后他的房东最早打电话联系的几个人之一。
B1.
我认真擦拭了沾满污迹和灰尘的镜子,站在它前面仔细端详。
镜子里的人叫阿肖。发型普通,应该有三到四周没有修剪过,前面的刘海稍微遮住眼睛,显得有些颓废。他的鼻梁不高不低,有一些浅浅的雀斑;嘴唇习惯性地轻轻抿着,总给人一种不太高兴的感觉;脸颊上残留着几处青春痘的痕迹。不算帅气,也不算丑陋。
总体来说,是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人。嗯,或许因熬夜而显得苍白不健康的脸色和黑眼圈,算一些特别之处。
镜子里的青年男子也同时在打量我。
我今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暨失业半年。我找过两份工作,但是都没做多久。
我依旧单身,男,一个人住,城中村专门对学生和打工者出租的屋子,房租每月600。房东不算友好,也不算苛刻。
我从不更新朋友圈,但每天会频繁的刷新,有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动态,我也会打开,一直往下翻上好一会儿。还有的时候,我会在发送框里写上一大段话,然后默默看上一会儿,再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我想说的话全发在微博里,微博有6个粉丝,嗯...广告类的尸体号,六个都是。
我加了一些学生时代的群,但从来不发言。它们在我手机里的状态大多是:开启群通知-关闭群通知-开启-关闭,如此往复。
我每个月给父母各打一个电话,一到两分钟,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他们都很忙,我也没有太多话需要说。
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不是...或许安旭可以算。他是我大学舍友,很热心的人,对我......帮助颇多。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平静的内心有一点点的波动。
A2.
我推门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下。阿肖的房间简陋而陈旧,除了灰尘和地上零散的废纸外没有太多的东西,大概已经随着阿肖的遗体一并收拾完毕。窗子上挂着简单的帘子,往外面望过去,高高低低的自建楼房和简易棚子的蓝色屋顶,五颜六色的晾晒着的床单和衣服,再往远处,一栋栋高楼矗立在飞舞的灰尘里,实在说不上赏心悦目。
房间里只有一面贴在墙上的镜子擦的很干净。我站在镜子前,想象着阿肖站在这里照镜子的模样。
我不太想得出,他照镜子的时候,内心里究竟闪过哪些想法。
毕竟我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可怜的一些片段。
我仔细回忆着,期待能从记忆里找出他可能的自杀原因。
B2.
我仔细回忆着,期待能从记忆里找出更多温暖的痕迹。
毕业之后,我再没跟任何同学联系过,除了安旭——我们留在同一个城市,他来过我这里三次。确切的说,上楼进到房间两次,还有一次在楼下,他把买的两袋水果递给我,就匆匆走了,大概是工作太忙。
其他没有。我按期交房租和水电费,和房东以及其他租户没有太多交流;按时和父母通话,可能漏了几次,他们也不一定想的起来。
大二的时候,安旭拉着我报名四级和计算机二级。我有些惶恐,我觉得我考不过。安旭一直说“可以的,复习一下很容易过啦。”
最终我还是没有通过,我觉得十分歉疚,好像辜负了他的帮助,不过安旭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他再叫我一起参加什么的时候,我拒绝了几次;再后来,他也不再叫我一起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闪过一丝绝望。
A3.
我想起来大二报名四级和计算机二级考试的时候,我叫上阿肖一起,起初他颇有些推脱,说什么“算了,我不太行,我估计考不过”之类的话,我劝了几次,他就报名了。
从这里能推断出什么呢?我想着,阿肖大概是个严重缺乏自信的人。
后来他确实没过,差了没几分,运气不大好。不过再往后我叫他一起干什么的时候,他死活也不肯去了,再往后我也不强求了。
可能阿肖性格就是不太合群的人吧,气质类型很明显的抑郁质,那就不强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区。当时的我似乎是这么想的。
再多的话...好像没有什么了。阿肖不打游戏,也不看篮球足球,甚至宿舍讨论妹子的时候也只是听着笑一笑,从不多话,和我们的交流实在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