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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茜×张欣：我不愿向命运投降，我要离开这里

158Lab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6-10-14 07:34

正文

嘉宾介绍｜张欣

SOHO 中国首席执行官

美国大选正如火如荼，作为美国首位女性总统候选人的希拉里处于优势地位。而中国也有这么一位女性巾帼不让须眉，

白手起家成就亿万身家，是中国为数不多见证经济变迁的女性之一。这篇文章来自 2010 年文茜与张欣的访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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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茜：大陆改革开放的 30 多年来，能够体现这段历史的最好人物，是你不能不知道的张欣。她比她的先生潘石屹要更有名，也更为传奇，国际媒体争相报道她的一大原因是，她原来是一个女工，而且是个童工。

张欣的父母亲离异，她 14 岁半时到香港找妈妈，从此开始当生产线的女作业员。她非常具备冒险家的精神，没有任何人的协助，用 5 年积蓄买了一张到英国的单程机票，开始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却半工半读完成了她在英国高中的学业，最后甚至在著名的剑桥大学完成了硕士学位。

▲ 到萨塞克斯大学读本科时，张欣是学校里唯一的大陆学生

她到华尔街上班时，正好遇上中国改革开放，她看到了商机，后来认识了潘石屹。潘石屹和她认识 4 天后就向她求婚，她便毅然回到了北京，从此开创了她和潘石屹两人成为中国富豪的传奇故事。

张欣，当年是什么想法促使你不向命运投降，决心离开父亲，离开北京，离开中国？

◆ 张欣：我觉得一直到今天，我们中国人最大的财富就是能吃苦。那时候我一路「逃」到香港投靠母亲，第二天就去上工。

当时的香港，高楼的每一层就是一个工厂，一个工厂可能只做领子，下一层工厂只做拉链，再下一层工厂做袖子，最后一个工厂负责把这些部件整合在一起。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剪线头，每天晚上有山一样高的衣服堆在我面前，我就得一点一点地剪。所以我很清楚流水线女工的心态，总觉得时间慢得不得了。

我在工厂时，一心想寻找出路，离开那个环境，因为「离开」对我而言就好像是重生。几年之后，当我终于离开香港到英国上学时，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我终于逃离了以前的生活。

▲ 对流水线女工而言，时钟是被放缓了的

◇ 文茜：听说你的偶像是撒切尔夫人，这是为什么？可不可以谈一下她对你的影响？

◆ 张欣：那时，我的直觉是如果要过上更好的日子，就要离开工厂的环境。要怎么过上更好的日子？就是要上学，受到好的教育，找到好的工作，这就促使我去英国学习。

等我到英国之后，同样是女性的撒切尔夫人成了我的榜样。我记得那时候每一两个星期，英国就有国会辩论，我常会去看撒切尔夫人答辩。这么多人问她刁钻的问题，她总是有理有据地一一回答，而且有时候她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让你听她要讲的事情，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位女人很了不起。

我记得撒切尔夫人去世的那天，网络上有很多她的照片，我就一张一张地回顾。因为过去我也在英国，看着照片便回忆起了非常多的往事，比如说她到布莱顿饭店开会时遇上了恐怖爆炸，而当时我就在布莱顿那个城市。

有一部撒切尔夫人的电影《铁娘子》，就是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主演的那部，我看完后很气愤，怎么能把撒切尔夫人描写成如此不可理喻、孤独、贪慕权力的女人，完全看不到她在历史上的角色。

▲ 撒切尔夫人在历史舞台上的地位，是不容轻视的

◇ 文茜：你只身离开家乡时只是一个 14 岁的女孩，后来到英国也是举目无亲，不会感到害怕吗？

◆ 张欣：我们中国人并不缺乏胆量，因为我们经过「那个时候」，跑过很多地方，受过很多苦。我到英国之后需要一份工作，但是我只会讲简单的英语，就去卖炸鱼和薯条。只要会问客人要盐还是要醋，这么一句话就可以了，客人要是多讲了，我就听不懂了。

英国卖炸鱼和薯条的店很多，我工作的那家店是一对中国夫妇开的，他们在里面加了点味精，但外国人不懂，就会觉得他们比别家做得好吃，这家店非常受欢迎，店里总是排着很长的队伍。

但是也有卖不出去的时候，那时，每周五、六、日工作结束之后，我就会包一大包炸鱼和薯条回宿舍吃一个星期，导致我现在闻到炸鱼和薯条就想作呕，不想再吃了！

▲ 在异乡漂泊的中国人都是吃苦耐劳的｜《温州一家人》

◇ 文茜：听说你当时一周能挣到 50 英镑，暑期跑到伦敦银行打工，做临时秘书赚的钱不用交税，不仅够你一年学费，还能到欧洲到处玩。不过你的经济地位，等到你进入剑桥攻读硕士时才算真正确立。拿到硕士文凭后，你进入巴林银行，在香港分行研究中国民营化问题，后来又加入华尔街汇聚一流人才的高薪集团——高盛。可是为什么最后你选择了离开？

◆ 张欣：我在华尔街的那几年不是非常愉快，总觉得这个地方所有的价值观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华尔街都是要赚大钱的，要当合作伙伴，而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不行。我认为自己还是想要参与大的社会变迁，而那时候中国正好进入改革开放时期，也就是 20 世纪 90 年代初期，所以，我便一门心思地要回国，而当遇到了潘石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到中国了。

▲ 遇到潘石屹，改变了张欣的生命轨迹

◇ 文茜：你好不容易逃离家乡，在英国辛苦求学，终于进入了华尔街最好的银行工作，为什么这个时候却想回到中国？

◆ 张欣：我们那一代人的情况是要奔出去，要冲破现有的桎梏。虽然我可以在华尔街找到很好的工作，但是不行，还要再冲回中国去，因为人总是要冲破自己的舒适环境，「人总是对现有的东西不满意」是创造力的第一步。

而且，我觉得女性在美国的舞台也不见得那么活跃。当然有非常极端的例子，像希拉里、脸书执行长雪莉·桑德伯格（Sheryl Sanderg），不过像她们这样的只是少数。

实际上，美国的经济是被大企业所控制的。在大企业里有一套程序，什么人该升职，什么人不该升，女性能升到什么位置，这都是固有的思维，不容易被打破。

比如说大公司里有一个最简单的想法，你这个女性年轻的时候，MBA刚毕业时很优秀，可是一旦你结了婚，生了孩子，你的心肯定就不在这里了。因此，在提拔你的时候就要特别小心，一看你快生孩子了，就要谨慎一点。

▲ 像雪莉·桑德伯格这样名气大过另一半的女性，实属不多

◇ 文茜：你当过女工，在英国完成高等教育，却放弃华尔街高薪，和潘石屹在北京共同创立 SOHO 中国。你可以说是经历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传奇，你怎么看现在的中国？

◆ 张欣：有时候，我和一些人出去吃饭，会叫很多吃不完的菜，都浪费掉了；但是另一方面，我们的情感还和过去受苦时一样，知道不应该这样做。这是一个很挣扎的状态，中国可能有很多人都还处于这种状态，因为找不到方向而产生迷失感和不安全感。

◇ 文茜：如今女性在中国的发展机会和角色又是如何？

◆ 张欣：在中国，我们女性有些事情是没法做的。比如说曾经有人给我一个数字，在奥林匹克拿到金牌的中国女性比男性多得多，私营企业里女性成功的比例也非常的大，为什么？因为这些地方女性可以自由竞争，只要做出成绩就可以了。

可是很多其他地方，不是你优秀就能脱颖而出的。中国有好多地方是属于这一类的，比如政治上，又比如国有企业的女性领导，就比例来说，远远没有私营企业多。

▲ 身处自由的环境，女性才能大放异彩

◇ 文茜：你怎么看现在中国的年轻人？

◆ 张欣：他们的环境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因为中国已经不再是 30 多年前的中国了，他们没有吃苦的机会。但是，我觉得在一个不吃苦的环境里，依然可以培养出有生活目的、有价值观的人。

◇ 文茜：听说你决定事业不传子，55 岁就要「裸退」，做慈善？

◆ 张欣：我一直跟潘石屹商量，如何对待孩子和我们自己的事业。你看很多地方，例如台湾就非常多，老子创了一番事业，儿子一定要继承事业，不管做得好不好。我们一定要记住两件东西：一个就是千万别让我们的孩子到我们的公司里工作；另一个就是该退休的时候，一定要赶快退休，千万不要挡年轻人的道，这才不辜负我们创造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