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去女儿的公司工作。在我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将生命切成一片片出售,都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而且,我预感到女儿不会一直这样走红下去。
很快预言成真了。AI开始模仿女儿的音乐了。很快,AI的公司也推出了新的专辑《十八层地狱》,比我女儿的音乐更难听。说AI只能产生美的东西,不能产生丑的东西,那是误解。AI并不关心美丑,它们只关心什么是流行的,流行代表着利润,在这个人类普遍安逸的时代,没有谁比AI更渴求利润。AI将人类创造出来的市场经济模式继承并发扬光大了,这或许是人类告别历史舞台前,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几个月之内,“难听音乐”的细分市场就被充分满足了。我女儿再次陷入低谷,她开始探索新的创新方法。
某一天,女儿兴冲冲找到我:“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艺术门类,AI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注意到我怀疑的眼神,她说:“你想想,有什么东西是人类觉得理所当然而AI一定不会有的呢?”
我茫然地摇摇头。
“是身体。AI并非不可能拥有人的身体,但对于它们,身体实在是多余,有了身体反而会限制它们。所以,只有那些和身体相关的艺术,是它们不能模仿的。”
我说:“你指的是纹身吗?这个AI肯定做的比你好。即使是性爱艺术——如果性爱算得上一门艺术的话——机器人也能做得比人好。”
“身体艺术不是在身体上写写画画,而是以身体作为艺术创作的媒介”,女儿的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说:“我不解释了,明天你去现场看吧。”
她给了我一个街道名。第二天,我到了那条街道,看到女儿站在街上,双手高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用大大的文字写着:“陌生人,请给我耳光”。
牌子上还有几行小字,说她在进行一项艺术实验,具体内容是每天固定的时间站在路口,请路过的人打自己一个耳光,每天直到收集完十个耳光为止。
路上行人寥落,但此时,她的左脸已经肿起来了。我夺下牌子,将她往家里拉,“快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说:“你不懂,我这是在搞行为艺术。”
“要搞可以在家里搞,我来动手,比在这儿强!”我说。
“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AI再厉害,它能感觉到痛吗?痛感只是一种粗糙低效的自我保护机制,用传感器和算法完全可以起到同样作用,AI是不需要疼痛感的。AI能感受到屈辱感吗?也不会。痛感和屈辱感都是身体的感受,身体就是人类的优势,我用身体做艺术。”
接着,她援引了一大堆名词,什么符号论、存在主义、解构主义等等,都是深奥的艺术理论,我理屈词穷,只好让她在那里完成了所谓艺术表演。
后来想想,我得承认她说的是对的,毕竟对艺术的阐释是多元化的,我觉得没意义,不代表观众也觉得没意义,更不代表艺术家本人觉得没意义。当我年轻的时候,行为艺术在艺术学院里还流行一时呢。想来也奇怪,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种艺术门类了。就像人类的很多技艺一样,现代人对他们只有模糊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