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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杜夫:我觉得黑暗是一种有生命的物质 | 《幽灵》试读

KEY可以文化  · 公众号  ·  · 2021-04-28 18:38

正文


近几日,芥川奖得主、日本著名作家北杜夫的长篇小说处女作 《幽灵》及其续篇《木精》正式上市 (点击蓝字查看上市书讯)!《幽灵》是北杜夫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随着书中的“我”对埋藏在脑海深处记忆的不断探寻,一段已经永远消逝了的美好时光逐渐地被展现出来。


今天,「可以悦读」栏目与大家分享《幽灵》的开篇,年幼的“我”出于对新奇事物的向往,开始在父母的房间“探险”……


《幽灵》节选


人为何讲述回忆?


正如每个民族都有神话,每个人的心中也有神话。这份心中的神话逐渐淡去,不久便在时间的深处隐没形姿。然而,人总在不知不觉间,反刍着朦胧的昔时潜入心房、在那里悄然留下划痕的些许往事,年复一年皆如此,直至生命终结。这反刍常在无意识中进行,有时却也会被反刍者发觉,就像悠闲啃食桑叶的蚕,觉察咀嚼时的微响,不安地抬起头来看看。此时此刻的蚕,是什么心情呢?


母亲在国外度过她的少女时代。我不知道她怎么跟父亲走到了一起。


她的房间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如纸隔扇门一般大。玻璃表面澄明透净,雕花的木镜框色泽昏沉,和日式的房间很不协调。由于没有地方可以镶嵌它,便把它靠在一面墙上。大镜子冷冰冰地板着脸,细细审度室内陈设。母亲想必是想讨好镜子吧,她尽己所能,将房间精心装饰成西洋风格。


地板上铺了浅灰色的地毯,以遮蔽日式的榻榻米。衣柜和床的陈设恰到好处。在年幼的我眼中,童话世界般的华丽色彩充盈整个房间。色彩斑斓的衣裳随意搁置在椅子上,它们或柔软,或厚实,有的袖子上带褶子。一面墙上覆着哥白林挂毯,别处也铺盖着许多布艺制品,以此遮掩粗陋和陈腐的东西。



年幼的我钟爱那个房间,一方面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更多是出于一种对异类事物的向往和对新奇事物的眷恋。就说那张敦实的红木梳妆台吧,它包藏着诱惑我稚嫩心灵的复杂阴影。抽屉中的梳子、发卡、指甲油都让我惊叹,乃至忘却自身的存在,就像少年时代的我在森林中发现的珍奇昆虫或者蘑菇。


台面上,化妆水、香水的小瓶子很是新奇,散发出甜腻的香气,闻一闻,我浑身酥痒,不禁缩起身体。特别是那个雕花玻璃的香水喷壶,有一个可爱的橡胶球,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拥有一个。我双手捧住香水喷壶,久久注视它那致密锐利的光泽,时常忘了时间的流逝。



然而有时,我会突然意识到一旁大镜子那冷峻的表情,它凝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直想逃跑。不过,胆怯很快消散,我甚至怯生生地期待着:那面镜子里,会不会显现出别人的面容和身影呢?


不知为什么,我对各种形状很感兴趣,因此我常常蹲下,研究地毯上白色的花纹。有的是枝叶的形状,有的是人的各种体态,稍稍离得远一些,只见枝叶和人形拼凑到一起,构成一张人脸,像是挂毯上斯芬克斯的面容。


忽然间,视线错乱了,人脸消失了,空留一堆混乱而无趣的花纹。我跟地毯玩对眼游戏,一玩就是好久,试图掌握它那变化万端的表情——那张脸最终变得暧昧模糊,我每每都会感到失望,觉得自己又上当受骗了。


“那张脸是什么呀?”


我只向母亲发问过一次。本想随口问问的,不料气息竟急匆匆地冲出我的嗓门,就像是突发咳嗽一样。


“脸?在哪呢?这是鸟儿吧?这是树叶。没有脸呀。”



经母亲这么一说,“脸”果然不见了,就连先前我认定是人形的纹样,如今看上去,也有了鸟的形状。我只觉得母亲施了魔法。抬眼看,母亲微笑着,她的额际很白,给我的感觉很陌生。我低下脑袋,抚摸地毯,感觉像是摸着动物的毛。



父亲似乎是那种叫“学者”的人。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初谙世事。


现在想想,父亲是一位优秀的业余艺术家,生来便洞悉了“创造”的尊严和卑劣,而对另一个凡庸的、浅显的世界的憧憬,使得他没有深入两者当中的任何一方。他冷静地沉醉着,留给后世的,只有几册游记和随笔,以及一本青色封面的诗集。书上介绍他是美术评论家和随笔作家,有的还给他添了“旅行家”的名号。


我幼年时,父亲的头发就发了白,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戴上一副无框的四方眼镜。父亲老是忘记眼镜放在哪里。每当他寻找眼镜,家中便乱作一团,母亲、女佣、阿婆都被动员起来,挨个房间寻找。在我看来,她们匆匆忙忙地东奔西走,并不是为了找眼镜,而仅仅是为了跑动而跑动。


我随她们一道跑来跑去,但中途常常被墙壁上的污迹,或是院中树木投在檐廊地板上的影子吸引住,忘了自己正在找东西……不久,眼镜找到了。它或在碗橱上,或在坐垫边,有时竟在厕房里。父亲“嗨呀”一声叹,接过眼镜,十分不悦。大家的脸上现出各异的笑容,尤其是阿婆,她竭力屏住闯到嘴边的笑,结果噎着了,呛个不停。


《幽灵》


父亲几乎不说话,偶尔发声时总令我惊慌,仿佛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常把一只手捂在嘴边,摆出忍住咳嗽的姿势,却总也咳不出来。我能隐约回忆起他的举止体态,但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面容。


我有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我试着将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与我记忆中暧昧不清的父亲形象相叠,感觉总归是不搭配。倒是对他周身的静谧,我记忆犹新。确切地说,那种静谧带着忧郁和颓废,和隐者或者科学家身上的安静截然不同。或许,安详离世的病人周身荡漾的,就是这种气氛吧。


且说父亲在查阅资料和写作时,展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执着。或蛰居起居室,饭也不吃,或委身书库,翻阅几十本书,取来一册,翻开,又取一册,再翻开……他的举动,与其说是勤奋,倒像是着了魔,身不由己。我至今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本心。


父亲的工作室是个小小的日式房间。窗边搁着一张矮桌,父亲趴在上头,把一个个蜷成小圆团的文字仔仔细细地填进稿纸的方格内。他用毛笔写字,蘸墨后倾斜笔尖,控去一些墨汁。他的周围,摊开的书本散落一地,有时我觉得书才是这儿的主人。



该有多少书呀。家里简直被书淹没了,这样的形容一点也不过分。父亲生性喜爱收集一切种类的书籍,就连客厅的壁龛都摆上了书架。正儿八经的专业书籍里,也掺杂着个别他人赠予的儿童读物和妇女读物。特别是起居室隔壁,那儿是书籍飞扬跋扈的世界。


二十来平方米的房间,天花板高高的,当中书架紧密排列,俨然是图书馆的书库,人只有侧身才能勉强通过。书贪婪地索取空间,地板上也堆了许多,它们形成一个庞大的集体,自负演化为傲慢。书的品类、内容等,在这里已经无关紧要,它们统一佩戴“书籍”这个面具,缄口不言,不希望被人阅读。即使没人来赏光,它们也定然不会介意,只是倨傲地、顽固地端坐着,一味地堆积,蒙尘。



与母亲的房间迥然不同的魅力,把我吸引到这里来。走上楼梯,右手边是母亲的房间,往左经过一小段走廊,眼前就是书库的门了。门把手打滑空转,很少只转一次就能把门打开的,但有时,我没有转动它,门却自己悄悄地打开了。


我尽量轻手轻脚,地板还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仿佛是它受了惊吓。这时,我感觉全体藏书都竖起了耳朵——“是什么人进来了?”纷纷投来狐疑的目光。身边的书架上,一本厚厚的辞典正窥视我,我赶紧朝它看去,辞典马上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



尴尬的几秒钟很快过去,书籍们厌弃了我,不再戒备。我徜徉于书架之间,时而站住,在积尘上留下淡淡的指痕。一本本书,在我看来也是一张张脸,红的、绿的、全皮革包装的、粗订的,各异的装帧和书脊文字造就了它们的表情。这些表情和地毯上的表情一样,一旦注视它,便消失了。


我还想再写一个房间。那是玄关旁的会客室,装潢十分考究,堪称优美,甚至有几分邪恶。淡粉色的墙壁,厚实的双层窗帘,俨然是童话中的魔法宫殿,矫揉造作,很不自然。入夜熄灯,房间便被纯粹的黑暗所占据,厚窗帘阻挡了哪怕是一丝星光的渗透,黑暗之浓重,带来无边的恐怖。


如果室内灯火通明,必定是母亲呼朋唤友了。这时候,母亲的形姿像极了外国人,甚至比我偶尔见到的外国人更具异国风情,彼处聊上三言两语,此处发出爽朗脆笑,在座席间走动,但不失半点优雅。望着母亲的身姿,我的心里一半是满足,一半是感叹。



我偷偷地把手伸进大人喝空了的玻璃酒杯,去捡拾杯底的一颗红樱桃。母亲眼尖,控住我捏着樱桃的手,拍了拍我的脑袋,是一种半开玩笑的警告。周围的人都笑了,上了年纪的外国人特地站起身,用日语说些讨我欢心的话,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明白,倒是羞耻心使我猛然畏缩起来:自己来错了地方,这才落到这般田地。我浑身不自在,想当场消失——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可我还是坐在那儿。明知自己是个局外人,我还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听着客人的谈笑声和推杯换盏声,陶然自乐。从古雅的留声机中流淌出的,是慵懒甘美的旋律,我听得入迷。母亲每每更换唱片,必然响起那熟悉的音乐,听上去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我倾听那远处传来的笛声,眼前隔膜的情景——厚实的窗帘、架子上的那些木雕玩偶,一下子变得很亲切,融入我心。然而,这个令我沉溺的错觉只持续了一瞬,便倏然消逝。我别别扭扭地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窥探着周围于己无关的谈笑风生。


所以,我羡慕姐姐。年长我两岁的姐姐才像是母亲的孩子,能够全身心地融入当下的气氛。不管是被来客抱在膝头,还是像我一样孤零零地坐在墙角,很显然,她属于一个我无法企及的世界,构筑其身体、灵魂的原材料似乎也和我的不同。大人们时常把桌子移到一旁,腾出地方来跳舞,姐姐很快就是其中的一员了。客人也乐于当她的舞伴,尽管她的舞步仿佛蹒跚学步的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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