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为我妈和奶奶关系不好,所以我从小就跟奶奶家那边的亲戚关系很疏离。
虽然我们住在一个村里,比邻而居,但是没大事情基本上不走动,除非是谁家有喜事必须随礼,再么就是过年拜年的时候走个过场,不然,我们轻易是不登门的。
爸爸六个兄弟两个姐姐。那两个姑姑闯关东的时候留在了辽宁,所以我完全没印象。
我大大爷是个哑巴,我以为是因为奶奶拿磨杆给他打跑了。我妈说是四大爷结婚那年,家里借下了外债。临过年了,大大爷想要两毛钱去街里剪个头发,结果奶奶不给,四大爷还拿眼睛瞪大大爷,之后大大爷一气之下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我二大爷和三大爷都死了。三大爷家生了一儿一女,三娘是被奶奶活活气死的。奶奶家的鸡丢了,就围着三大爷家屋子一圈一圈的转,边转边骂,后来三娘就气的胃疼瘫痪在床,娘家也没人照应,就这么死了。我三大爷爱喝酒,每天不吃饭只喝酒,喝了酒就去干活,也在年根的时候脑溢血死掉了。他的女儿后来嫁到了邻村,儿子和媳妇出去打工后来也离了婚,留下了一个孙子叫小军。三大爷家的地被他儿子和孙子包给了四大爷家。前几年小军还回来要地租,说要是不给地租,就去拿把刀砍四大爷,面目狰狞,再也不是那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了。
这么看来我四大爷家是这些兄弟里过的最好的。我四娘人是极奸诈的,嫁进来就生了儿子,然后又生了俩女儿。四娘对上把奶奶哄的团团转,对下又死死的踩着这些妯娌。她挑拨我爸打我妈,说我妈让我爸绝后了;她挑动邻居找我妈打架,说我妈背着人说人家坏话了;她告诉计划生育说我家超生了,来罚了2000块钱;她告诉林场说我家上山伐木头了,林场来一次也罚个三五百。
前两年,她终于瘸了,然后就瘫了。直到后来她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她的儿子东贵和儿媳小玉也三番五次把所有亲戚都聚齐了,酒席吃了一波又一波,礼金收了一茬又一茬,终于在前几个月,四娘是真的不行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咽气了,她结婚前的相好的知青都从城里回来看她了。最后几夜,她儿子儿媳熬不住了,我四大爷熬不住了,我妈却去陪她了,给她擦吐出来的蓝色的胆汁,给她洗一裤裆的便溺,外人说我妈是希望四娘死呢,被四娘的女儿甩了两巴掌。
说实话,我也不懂我妈是什么心理。四娘年青的时候那么对她,就算以德报怨么,最多也就原谅她,去看看算了。又不是父母,也不是儿女,凭什么这么伺候她?我妈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人死为大,面子上还是要过的去的。我不敢苟同,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我做不到这么伟大。
我妈说我从小就不肯吃亏。冬天四娘他们坐在炕上打牌,叫别的小孩去买东西,都要给“跑腿费”,有一回叫我去给买烟,却不给我。我去买了烟,回来不给她找零的钱,她就拽着我去小卖店问个究竟。我在前面一路走,一路扔,隔几步扔个块八毛的到路边的雪窠子里,扔了一路,到了小卖店把剩下的几毛扔到人家炕里,转身就跑回去找我妈。四娘回来,对着我恶狠狠的说:你看你,跟你那死妈一个样。我笑着说:四娘,我不像我妈,我像你呢。
四娘死后,儿子和媳妇就去磐石打工了。孙子和媳妇也在镇上兑了个母婴店。家里只剩下四大爷和一个空屋子了。四大爷在四娘坟地里放了个太阳能的音乐盒,只要有阳光,就咿咿呀呀的唱,弄的村里的妇女,都不敢打坟地旁边过,地里的辣椒茄子都不敢去摘了。
但是四大爷不敢回家住,他在我家住了几天,被我妈撵走了,说他一个大伯哥和兄弟媳妇住一爿炕会被讲闲话的。我四大爷又去二大爷的老儿子家住了几宿,把人家烦得不得了。后来他又想要回辽宁,住到我姑姑的儿媳妇家,但是我姑姑都已经死好多年了,人家怎么肯平白无故的养一个舅姥爷呢。所以无处可去的四大爷像丢了魂一样在村子里终日游荡。他为什么不敢回家呢?他怕我四娘回来找他。活着的时候怕,死了也怕。
他有多怕我四娘呢?我四娘结婚之前跟一个叫小鬼的知青好过,后来知青回城,我四娘才嫁给四大爷。等知青回来的时候,四娘都生下俩孩子了。但是村里人都说东贵不是我四大爷的儿子,因为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四大爷是细条脸,东贵却是个方脸。当我四娘骂我妈绝后的时候,我妈就说好过她让我四大爷当活王八。这个活王八怎么当呢,就是小鬼来的时候,我四大爷就说外边有活干,躲出去把房子让给他俩。我四娘领着小鬼去地里,去割柴禾,天作铺盖地为床,我四大爷从来不跟着。要是小鬼要常住,我四大爷就跑到我家来找宿。四娘活着的时候,四大爷怕小鬼,四娘死了,四大爷又开始怕她这只老鬼了。
四大爷家一直是勤恳的庄户人家,爱种地,不止爱种自己家的,也爱种别人家的。我三大爷家的地被他们耗下了,我二大爷家老大的地也被他包去了,我五大爷终身未婚,不止前几年地给他们种了,所有的钱也托四大爷家的子女放贷出去了,每年给点利息,本金从来没有,反正没关系,我五大爷也快死了。剩下的就剩我爸了。
早几年,我四大爷就开始抠我家的地边,把临近我家的地边挖出陡峭的深沟,下了雨,雨水把我家地里的土冲到沟里,我四大爷就一锹一锹的扔进他家的地里,如此反复,我家的地越冲越小,他家的地却像吃撑了一样鼓出来一大块,来年犁地的时候,他们就在鼓出来的位置上起几根短垄,几年下来,短垄连成长垄,他家的地就越来越大了。有一年,我妈气不过,和他在坟地前面骂起来,我妈说谁抠地边子谁烂手。没几天,我四大爷铡草就切掉了三根手指头。还有一次,他家种河套的地多起了一根垄,我爸妈种的时候直接用犁把多占的那个半垄霍回来了,结果四大爷家的儿媳跑到我家指着我爸鼻梁骂。我妈说小玉啊,你骂的是你老叔啊,他的八辈祖宗不是你的八辈祖宗吗?那时候我姐在家,跑出去和她理论,她把我姐打的浑身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