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处于黎明与暗夜的交界处,如同手握银币的渡冥河者,彷徨于自身的存在。飞地在此挑选了九首与失眠有关的诗作,“那里我们整夜醒着”,不断“坠落”。
彷徨使我昏昏欲睡,像一片树叶飘入街头。最轻柔的风把我从大地吹起,
我彷徨着地接近黎明
,穿越各种各样迎面而来的景观。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我的双腿摇晃无力。因为我正在行走,
所以我想要睡觉
。我一直紧紧咬住嘴巴如同要在密封双唇。
我是自己一次次彷徨的残骸。
不,我没有睡觉。但是,
没有睡觉和不能睡觉的时候更好
。我在这长久的随意之中是一个更为真实的自己,象征着灵魂的半醒状态,我身处其中并哄慰自己。一些人看着我,似乎他们知道我,或者以为他们知道我。带着眼球和眼皮的隐隐作痛,我感到自己也回看了他们一眼。但我并不想知道外部的世界。
我所有的感觉都是疲倦,疲倦,完全的疲倦!
(1931.2.7)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
[美]伊丽莎白·毕肖普
Elizabeth Bishop,1911—1979
月亮从妆台镜子中
望出一百万英里
(或许也带着骄傲,望着自己
但她从未,从未露出微笑)
至远远超越睡眠的地方,或者
她大概是个白昼睡眠者。
被宇宙抛弃了,
她会叫宇宙去见鬼,
她会找到一湾水,
或一面镜子,在上面居住。
所以把烦恼裹进蛛网吧
抛入水井深处
进入那个倒立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并且你爱我。
包慧怡 译
[俄罗斯]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ОсипМандельштам,1891—1938
失眠。荷马。紧绷的帆。
船队的名单我已读到一半。
这长长的一列,一排仙鹤
曾经升起在希腊的上空。
飞翔的仙鹤穿越陌生的领地,
首领被众神的泡沫浸湿,
你向何处航行?亚加亚的男子,没有了海伦
特洛伊对你还算是什么?
大海-荷马-全都被爱所驱动。我该聆听
哪一位?荷马一声不吭,
黑色的大海不停地咆哮,
发出打雷的轰鸣逼近床头。
1915
杨子 译
当失眠阴险地迫近
仿佛一个新的悲苦的宇宙
Walter Oltmann, Child (Sleeping), 2013
[美]弗·纳博科夫
Владимир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Набоков,1899—1977
忧伤的星球,失眠者的太阳!你指示黑暗,
可是,你那遥远而激动的光线无法驱散这黑暗。
我用回忆的光辉与你来相比,
往事的闪光,――幸福年代的闪光——
在迷雾中颤栗;要知道,像你一样,无力的火焰
被忧郁所渗透,无法烘热,——
明亮而寒冷,清晰而遥远……
汪剑钊 译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Fernando Pessoa,1888—1935
在宏伟的时光里当失眠阴险地迫近
仿佛一个新的悲苦的宇宙,
头脑很清醒,就像一个人谴责
混乱的用途使日子荒废时的样子,
我反省,投入安睡的阴影,
鬼魂在那儿居住,灵魂被黑暗包围,
无论我曾多少次迷途——无论我怎样忧伤或痛饮,
都像蠢话一样对我毫无用处。
我反省,心中充满了虚空,而黑夜才是一切。
我的心,在它拒不开口时滔滔不绝,依然
在阴影中重复着单调的毫无特色的
麻木,在清醒的谵妄中,
没有上帝,没有自我,也没有自然。
一个人独自心碎一直是更好的忧伤。
1929.8.31
杨子 译
在最最残忍、最最猥亵的
光中,
我只想
坠落,坠落,坠落……
Walter Oltmann, Womb, 2013
[冰岛]波德伐尔·古德蒙松
Bodvar Gudmundsson,1939
在你的内心深处,
深于我的梦,
隐藏着一所小小的
圣殿,等待我,
通向它的路
蛇虫出没,
笼罩在阴暗的雾中,
一条通向隐秘的黄昏的路径。
然而我乐于朝冥界前行。
我知道黎明注定了
要死亡,我那未诞生的颂歌,
我那凝结的血液闪耀,
在大殿的圆石上,
在泥土深处融化着
我的肉体
我的肉体
然而我乐于朝冥界前行。
董继平 译
[罗马尼亚]安娜·布兰迪亚娜
Ana Blandiana,1942—
失眠的太阳,
视网膜无法忍受的
熔化的白色金属,
穿越眼睑,
耀眼的困倦,
没有丝毫阴凉希望的
注视,
将我高高挂在
所有感觉的上方,挂在
地狱那甜柔又杂乱的
黑暗的上方,
在最最残忍、最最猥亵的
光中,
我只想
坠落,坠落,坠落……
高兴 译
在夜风中,当我不能入睡,
我听见上帝的愤怒和受难。
Walter Oltmann,
Sleeping Infant, 2015
[荷兰]雷夫
Gerard Reve,1923—
在夜风中,当我不能入睡,
我听见上帝的愤怒和受难。
然而透过风暴
我听得见百万灵魂的嗓音,
永在歧路,
它们呼唤正义。
它们在希望什么?它们在想什么?
它们对他怎样想?
他对自己怎样想?
马高明 柯雷 译
[意大利]埃乌杰尼奥·蒙塔莱
Montale Eugenio,1896—1981
失眠是我的痛楚
又是我的幸运。
遭遇梦的冷淡
我唯有在清醒中
隐身于并不过分的幽晦的黑暗,
光明把幻影驱散干净,
黑夜却给予它们自由驰骋的天地。
这些夜来客诚然不会带来愉悦
可它们当中有一位
不是梦幻,或许竟是
唯一的真实。
吕同六 译
我来到一堵墙前,
墙上挂着一个路牌:
“由此开始你的未来。”
Walter Oltmann,
Child Head, 2015
[墨西哥]著奥克塔维奥·帕斯
Octavio Paz,1914—1998
一
钟表咬啮着
我的心灵,
不是兀鹰,是老鼠。
二
在瞬间的顶端,
我对自己说:
“在时间的长河里,
我是永恒的。”
瞬间坠入另一瞬间,
没有时间的深渊。
三
我来到一堵墙前,
墙上挂着一个路牌:
“由此开始你的未来。”
四
祖国的怀念
在完全一致的蓝空中,
闪耀着完全相同的明星。
它们对我们一无所知,
……而每只雄鸡只在自己的栏里啼鸣。这是一句谚语,意为“井水不犯河水”。
封面图:Walter Oltmann, Cra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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