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四爷是个古稀高龄的老头儿,我们两家以前是邻居。
魏四爷瘦,高,相貌清癯,白发稀疏。走路喜欢背着手,慢悠悠地晃,手里拎着杆旱烟袋,偶尔嘬上一口,意态悠闲,很有几分老知识分子的派头。魏四爷在以前的民办小学里当了半辈子教书匠,后来小学都合并到镇子上了,魏四爷这种老民办也被提前退了休。
魏四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远嫁,只逢年过节携家带口的回来瞧瞧;儿子都在县城里或者镇子上或买或建,有了房子,各自成家立业。魏四爷老伴走的早,若是一个人住在村子里,看起来难免有几分晚景凄凉的意思。
早些时候,魏四爷的小儿子初成家的几年,小夫妻忙于生计,把儿子留给魏四爷照顾,一老一小是个伴儿。那时候经常能见到一幕场景,魏四爷骑着那辆上了年头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前梁上坐着胖孙子,魏四爷乐呵呵的,嘴里哼着不知哪出戏的调子,偶尔回几句小孩子各种各样的好奇问题。
“爷爷,这个红色的是什么花?”
“爷爷,小猫和小狗会不会打架呀?谁打得过谁?”
“爷爷,你戴的这个眼镜怎么这么厚?”
“爷爷,你咬着的这个会冒烟的木头棍是什么?好呛人。”
孙子上三年级时,魏四爷的小儿子从南方回来,要把孙子带去那边读书。“他妈想儿子想的紧,而且吧我觉着,大城市学校教的好,对孩子也好。”儿子说着这些的时候,魏四爷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背伛偻着,半天没说话。
孙子不愿意走,抱着魏四爷的腿哭着不撒手。
“走!”魏四爷扬起巴掌举了半天,终究没拍下去。
儿子把孙子带走之后,有挺长一段时间,都很少看见魏四爷在村子里晃悠。
再瞧见魏四爷在村子里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背着手走路,因为一只手拄着个折叠拐杖——有一天魏四爷骑着二八大杠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跌了,亏是跌在草垛子上,要不然这把年纪,不知道得跌出个什么好歹来。
也是奇了怪,以前骑车还带个几十斤的大胖小子,不也挺稳当的么。
村子里越发人烟荒凉,年轻人出去打工,到城市里讨生活,把孩子留给老头老太太们照顾着。孩子们在镇上上小学,每天一个来回,要在国道上走好一截儿。
小孩子们放学了,爱往魏四爷的院子里凑。魏四爷家的老院子像老北京的四合院,地方大,魏四爷养了两只土狗,一只花猫,还侍弄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到了春夏的时候,院子里开的处处鲜艳,招蜂引蝶,也招小孩儿喜欢。院墙边上架着松散的木头架子,葡萄树的枝子在上边乱爬,夏秋的时候就挂上一串串亮眼的紫红,魏四爷摘下来,一颗颗洗干净,泛着水光跟玛瑙珠子一样好看,放在竹筛子里,等孩子们放学了吃。
小孩儿在院子里捉迷藏,捉蝴蝶,抱着花猫揉脑袋,揉的花猫竖毛瞪眼,咕噜噜叫。
魏四爷搬了木椅子,坐在堂屋门口,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偶尔喊一嗓子,“涛娃儿慢点跑,别磕着腿”,“六妮子小心点,当心猫给你手抓了”,“别摘花别摘花,摘秃了明天可没得看了”。
魏四爷还监督他们做作业。他仔细擦拭过镜架缠着胶带的老花镜戴上,背着手,在排排坐着写作业的孩子们背后巡视,不时停一下,俯下身,“32减去15怎么能是27呢?不对,重新算啊。”“这个字呀,要一点一横、一撇一捺地写,你这画的是个啥?搁以前私塾里,要被先生打手心的。”“哎,瞧瞧人家六妮儿写的,又快又好,爷爷给六妮儿拿饼干吃啊。”
魏四爷识文断字,有文化,又喜欢小孩儿,娃儿们放学了在魏四爷这儿待着,大人们下地干啥的也放心呢。
到饭点的时候,随便哪个孩子的家里人过来叫了,会顺便端着碗热腾腾的饭菜过来,“四爷,您自己个儿就别生火了,随便吃点。”
魏四爷摆摆手,“不忙不忙,自己做好了。”
那一年秋天出了个事儿,村里孩子放学从国道上走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农用三轮车碰着了,伤了俩孩子。亏是伤的不严重,小孩子恢复也快,没出什么大事,但也让家里人好一阵后怕。
后怕过后怎么办呢,再天天让孩子来来回回跑是不敢了,放不下心呀。外出打工的儿子儿媳叫回来吧,商量着也把孩子接过去;儿子儿媳实在顾不上的,咬咬牙多出点钱,送到县里边读私立能寄宿的小学,每周只接送两趟,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