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毕业季。去年的此时，当我把进疆申请书递给父亲时，他许久没有言语。作为家中独子，我知道父亲舍不得，因为这一决定意味着我们一家三口将天各三方：母亲在东北，父亲工作在南京，而我又将远赴新疆。父亲转身的那一瞬间，我隐约看到了泪水在他眼中打转。但回过身来，父亲一边帮我整理军装一边说：“儿子，去吧！苦地方，远地方，也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父亲是一名军校教员，从戎37年。受他那身军装影响，我沿着父亲的轨迹参军入伍、考取军校。不同的是，毕业后他执起了教鞭，而我则选择到边疆。平常闲聊，父亲总是感慨：“我这辈子最大的欣慰，就是培养了一茬又一茬的炮兵侦察人才；最大的缺憾，就是没有在基层部队任过职，享受那种策马扬鞭、金戈铁马的感觉。”为圆他梦想，我毅然做此选择。
每次站在军容镜前整理军装时，我总会不自觉想起父亲。他每次出门，都会把军装捋得平平的。跟军装一样，虽然他对自己所讲内容早已烂熟于心，但从不马虎，总是逐字逐句认真备课。有时，在家里还让我充当“学员”，听他声情并茂地试讲。他常说，军校三尺讲台，一头连着学员，一头连着战场，必须严肃认真。
有一年，父亲偶然看到电视上正在直播全国定向越野锦标赛。他既兴奋又诧异：“定向越野赛应该属于军事项目，军队系统怎么没人参加？”这句话他反复唠叨了好多天。后来，他专门去找院领导，请求组队参赛。当时父亲年近半百，但他坚持和学员们同甘共苦，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哪里的环境陌生就到哪里去，哪里的地形复杂就到哪里去，嘴皮喊破、脚皮磨破、手皮划破成了家常便饭。最终，他所带领的团队取得了全国第二名的好成绩，后来还开创了军队院校举办全国定向越野锦标赛的先河，并因此一战成名，成为当时全军唯一的国家级定向越野裁判。那几年，我很少见到父亲。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家时我已进入梦乡，出门时我还没有睡醒，唯一让我感到他的存在的，就是他放在家里准备换洗的，爬满泥巴、盐巴和草汁的迷彩服。
记忆中，父亲的军装换了一套又一套。但父亲对军装的热爱没有丝毫改变。母亲看不过眼，就给他买了几套上得了台面的便装，但父亲却很少穿。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衣服比军装穿得舒坦。母亲戏谑他教书教迷糊了。他却说：“课比天大。军人如果不痴迷军装，哪能把兵当好？教员如果不痴迷讲台，哪能把书教好？”
父亲除了他的学员和讲台，几乎没有什么其它兴趣和爱好。即使课余时间，他也经常和学员呆在一起。有一次，父亲在上课时发现，学员王东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眉头紧锁。课后，他找王东谈心聊天，了解到王东正在为毕业去向困惑惆怅时，便指了指自己的军装问：“你喜欢自己的这一身军装吗？既然你当初选择这身军装，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要我们对军装充满感情、当作挚爱，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保持奋斗的激情，在工作上有所建树。如果一味纠结于所谓的单位好坏、地方好坏，只能徒增烦恼，甚至一事无成。”一番话打开了王东的心锁。父亲的这番话也成了我毕业选择进疆的动力。
最近与父亲通电话，每次他都欲言又止。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道出心中的顾虑。学院正在精简整编，许多从教多年的老专家老教授都提前退休，父亲也将到达退休年龄。他说，去年学院举办退役仪式，看到昔日的老领导敬着军礼久久没有放下，想到自己也将面对这种选择，心里特别伤感。
“儿子，军队改革是大势，咱们是军人，服从是天职，没什么可说的。等我退休了，就和你妈去新疆陪你，不行我们就在你旁边租个房子，一起守边疆。没准我这点专业还能继续为你们做点贡献。”听到父亲轻松的话语，我眼中噙着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其实我知道，他是真的舍不得那身军装。也许是怀旧的缘故，父亲的宿舍里几乎所有家具都是老式的，唯独那套军装总是干净笔挺地挂在衣架上，显得是那样的清新亮丽。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