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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各大高校都开学了。
昨天陪老婆去东湖凌波门溜达了一圈，校门口三三两两站着不少拎着大包小包、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九月初的武汉依旧是35度的闷热天气，但这里的家长们脸上几乎都有着一抹难掩的喜悦之感——“孩子考上武大”，对绝大多数中国家长来说，这都是一件足够让他们开心、并在亲朋好友圈子中面子拉满的事情。
对于学生和家长来说，考上个好大学其实只是第一步，选学校和选专业，则是更具有挑战性的第二步——相比起充满玄学和内幕的各种“大学排名”，实打实的录取分数线更能反映出现实中的博弈结果。
我们以湖北省为例，同样是211/985，经济发达地区的大学，往往录取分数线都会高于经济欠发达的地区——在2024年，一个湖北考生想上西安交大，你最低要有610分；但如果是上海交大，那就要求你650分起步了——西安交大和上海交大都是顶级的好学校，但地域不同，分数也就拉开差距了。
地域之外，还有专业本身的情况——土木工程专业就是典型，十年前还是王牌热门专业，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人人劝退的节奏了。
各大学校各大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本身就是一个衡量中国社会的重要指标。今天，我们就来聊聊大学专业录取分数线变化背后所暗示的时代转型。网上传言，武汉大学建筑专业开通了“转专业绿色通道”之后，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跑路了，一个班上四十几个学生，现在就剩下四个人了。抖音上，有网友说自己俩孩子今年高考填志愿同意调剂，结果直接都调剂到土木工程了。其他网友则表示：太可怜了，命苦。还有人则表示：在土木工程行业，离开的一定是懦夫，留下的一定是英雄，但是不好意思，我要当一次懦夫了。还有不少土木工程专业在读学生抱怨：天天在网上看到这些消息，心里烦得要命了。最离谱的是有人说他和他女朋友都是靠女孩子那个干路桥的男朋友养活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发工资时间不太准时——也不知道这三位的日子是怎么过下去的。
什么地狱段子实际上，在2023年的高考中，就已经有很多名校的土木工程专业在多个省份进入了“第二轮征集志愿”的状态——因为第一轮报名的人实在太少，只好再招一轮。甚至在“地狱级难度高考”的河南省，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山东大学、兰州大学等等985学校的土木相关专业都招不满学生，很多学生宁可服从调剂也不愿意靠着学土木进入985。我们都知道河南高考竞争压力有多大，但学生们已经用脚投票了——哪怕高考压力再大，哪怕捡漏985的机会就在眼前，也不愿意去学土木工程。为什么当年那么牛逼的土木/建筑专业现在成了人人劝退的天坑专业呢？从2010年到2021年，全国房地产开发投资额一路上涨，从不到两万亿涨到了超过14万亿元。但从2021年之后，房地产开发投资额开始下降，2022年是13万亿元出头，2023年就只有11万亿元了。而今年上半年，房地产开发投资总额只有52529亿元，同比又下降了10%。这些抽象的数字，反映在现实里就是项目越来越少，总合同额越来越低，建筑工程企业开始降薪、裁员。苦是一点没少吃，钱却越来越少，不跑路还留着干啥呢？行业都是好行业，从业者都是好同志，大家都是一样读书做题走下来的，都是忠臣，没有奸臣。但问题在于，时代本身发生了变化——十几年的大基建和大房地产下来，该修的路都修了，该架的桥也都架了，至于房地产，中国存量房屋面积已经超过了300亿平方米，我家对面小区六栋超高层住宅，交付一年多了，每栋楼晚上也就只有稀稀拉拉五六盏灯火。市场上没有那么大建筑工程的需求了，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去学土木建筑了。时代的车轮滚滚前进，不仅从来不会停留，碾过你之前也从来不会征求你的意见。毕竟，土木行业和土木专业的变化是最容易看出来的，因为所有人看着自己城市新区里空荡荡的楼盘和郊区里没几个人的高铁站都会由衷感叹一句：这么多房子，住得完吗？但有的行业和专业，事情就不那么容易看见了，比如一直以来以“高收入”而著称的金融行业。财经类相关专业最近几年的招生情况确实也比较着急，以中央财经大学在广东省的招生情况为例，五年之前，你最差也要考到全省前6000名才能上；但现在，只要你进了前10000名就可以了，最新的数据是，只要你考入了广东省前13000名，你就有机会上中央财经。
数据来源：中国教育在线
有些事，单独拎出来看似乎没什么意思，但如果将这件事放在一系列事情之中，你就会发现：这件事，和其他的事情一样，共同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洪流。我们总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既然是变局之中，那么自然有很多事情都会出乎意料。第一，茅台酒的价格跌了——过去接近3000元/瓶的批发价，现在已经跌到了只要2000出头。第二，北京的房子价格也跌了——有不少二手房的买家开口就要求降价100万且理直气壮，完全不考虑房主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第三——几个金融从业者家属在网上炫富，本以为能赢得网友的崇拜，结果却迎来了工作单位和监管部门的重拳出击，甚至在业内，甚至有不少金融从业者生出了职业羞耻心。还是那句话：行业都是好行业，从业者都是好同志，大家都是一样读书做题走下来的，都是忠臣，没有奸臣。曾经披在茅台酒、一线城市房产、金融从业者等等其他人、事、物身上的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现在正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我们似乎正在从一场迷梦中醒来，然后再次走入现实世界：白酒只是一种饮料，房子只是用来居住，金融只是一个行业……
被扒拉下来的东西，叫“金融属性”——郁金香、藏獒、茅台、房产、NFT、虚拟货币……如果不加以管控，带有浓厚金融属性的产品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击鼓传花”和“暴雷”——因为纯粹的投机游戏既不需要你在实验室里钻研技术，也不要求你想办法改进工艺、降低成本，只要你适当时候买入卖出套利就可以了。“什么赚钱投什么，不赚钱了就换下一个。”这种哲学，你不能说是错的，因为投资就是为了赚钱，不赚钱也要投资的只有爸妈。但也很显然，这种哲学是不符合中国利益的，尤其不符合现在的局势。在那个地缘政治风险比较低的年代，大家赚点快钱、做点短期操作无可厚非，但现在不一样了，环境变了，各种卡脖子的问题还没有被解决，我们的产业并没有那么安全——因为中国经济的基本盘是庞大的实体经济，这才是我们必须保住的根本。所以再想想最近几年总是提起的那句“金融服务实体”，我们就会发现，当下的我们正处于一个价值观念大转折的时代：钱，总还是要挣的，但挣钱并不是唯一目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做大做强实体产业，是为了给实体产业打辅助位，挣钱只是这个过程中间的一环节而已。“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的价值观正在退场，我们正在转向“专注而耐心”的价值观——典型例子就是茅台和房产的金融属性正在被无情地剥去。
房屋和基建的容量是有数的，中国的大基建、大房地产狂飙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把该做的东西都做了，而且这些行业的产品寿命动辄几十年起步，一代人把活儿全都给干完了，后来的人当然也就没活儿干了。但金融不一样，金融的容量是无限的，只要商业社会存在就会持续有大量的金融需求，总有人要买房，总有企业要融资，总有创业团队需要风投。中国金融行业占GDP比重已经达到了8%，比美国的7.2%都高，远远甩开了英法德这些老牌西方发达国家——这也就意味着中国的金融行业实际上长期以来都是坐在资产泡沫膨胀的底座上，因为中国金融行业的整体增速长期以来比GDP都高。在这个大背景下，我们再去思考金融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暴跌，也就有了另一层意味——掉下去的并不是分数，而是曾经的高薪光环。录取分数线普遍下跌，意味着学校在这些专业上招生遇到了困难，而招生困难的原因，则是因行业发生了变化，要么是大盘缩水，要么就是光环退散。录取分数线普遍上涨，意味着学校在这些专业招生的时候优势在握，可以对着全国考生们挑挑拣拣、优中选优，能这样做的原因，则是行业上涨。以今年的情况来看，安徽物理类本科线涨了38分，湖北涨了13分，广西涨了24分，吉林涨了53分——这也就意味着，理工科以及它所代表的实体产业正在上升。类似的例子就是，2023年毕业的大学生里，月收入最高的10个专业清一色都是理工类。更能体现理工科学生含金量的，则是中美两国STEM学生的对比。STEM是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四个单词的缩写——其实也基本涵盖了理工类的范畴——2000年的时候，美国STEM博士毕业生的数量是中国的2倍；但07年开始，中国则实现了反超，2025年有可能会达到美国的两倍。也难怪川宝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地限制中国学生或者访问学者到美国学习理工科相关专业。
而且，在国内来看，理工科学校正在被疯狂加码——最显著的就是位于南京的东南大学和南京大学的差异，理工科色彩浓厚的东南大学今年的预算高达160.7亿，超过了排名比它靠前、名声比它更大的南京大学。
因为我们不能“脱实向虚”，所以我们才会提倡“战略资本”和“耐心资本”；因为我们不能“粗放发展”，所以土木/建筑/采矿等专业开始下行；所以，才会出现毕业生月入最高的10个专业全是理工科的情况。
数据来源：麦可思-中国2019届、2023届大学毕业生培养质量跟踪评价
地缘政治的危机，始终没有消退的迹象，我们在半导体、AI等等领域依旧存在“卡脖子”的风险。对于中国来说，为了维持产业安全，我们有包括光刻机、高性能航空发动机、GPU芯片等设备在内的、大量的研发和生产任务——这也就要求我们必须有足够多且优质的理工科人才来支撑这块制造业的阵地。
社会上，我们可以看到土木行业下行、我们可以看见金融行业降薪，但与此同时，汽车行业和科技行业却在狂飙突进，不断攻城略地。在校园里，我们则会看到某些专业分数暴跌，而和先进制造业有关的理工科专业，分数线却在上涨。
脱虚向实，舍伪归真，粗放的传统制造业应该升级了，单纯追逐利益的金融业要转型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无比强大的先进制造业和与之配套的金融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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