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米望远镜建设又双叒叕遇阻挠，为什么？

赛先生 · 公众号 · 科学 · 2019-07-30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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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陆续写于夏威夷时间2019年7月的第三周，涂涂改改，七上八下。7月10日，三十米望远镜天文台宣布将于7月15日这一周上山（不是7月15日这一天，当局要求不公开准确日期），重启在莫纳克亚峰的建设工程。7月14日起，夏威夷原住民活动家及其支持者聚集在莫纳克亚，以此阻止施工人员。抗议者熟练地使用互联网，在各种社交媒体刷屏，也将数以百计的电子邮件瓢泼向所有可能相关的人——或许他们之中没人有兴趣知道互联网和天文学的关系。

TMT希望能成为莫纳克亚的优秀管家，以及文化与科学并存的典范。它是否有这个机会，还是将换地重启？答案也许取决于州政府执法的力量，也许取决于沉默大多数的发声。

三十米望远镜TMT（Thirty Meter Telescope）（图源：tmt.org）

撰文 | 沈志侠冯麓

编辑 | 韩越扬

期待已久的三十米望远镜台址建设又双叒叕遇到了阻挠。

三十米望远镜（Thirty Meter Telescope，简称TMT）是一个特别朴实无华的名字。你一眼看到，就知道这是一台口径30米的光学望远镜。不过与其平淡的名字相反，它的能力非常惊艳。TMT比当今世界主流10米级光学望远镜的集光能力强10倍，分辨率高数倍到数十倍。无论在黑洞、暗能量、暗物质的探测，还是寻找“第二地球”、地外生命方面，TMT和其它两台正在建设中的30米级望远镜一起，都将毫无疑问成为10年后天文界重大科学发现的流量担当。

2014年10月，三十米望远镜在夏威夷莫纳克亚台址的建设受到了部分原住民的阻挠。2015年，由于程序问题，三十米望远镜失去了其保护区的使用许可。经过3年认真而谨慎的努力，TMT于2018年再度获得了许可。2019年6月，夏威夷州国家土地与自然资源部发出正式通知，表明TMT已满足所有条件，可以合法地进行施工了。州政府和TMT宣布将在7月第三周重新开工。然而，两周过去了，通往山顶的道路仍未能打开，甚至有一封来自天文学界的联名信要求停止拘捕抗议者。抗议活动使得山顶其它望远镜的正常观测和维护也被迫打断。

莫纳克亚通路被关闭（图源：Honolulu Civil Beat）

尽管抗议者的声音铺天盖地，但檀香山明星广告公司在2018年进行的一项独立民意调查曾表明，72％的夏威夷原住民（仅限登记选民）支持修建TMT，23％反对，3％不确定。只是支持者往往是沉默的，他们的声音远比不过反对者的热闹与喧嚣。

谁的莫纳克亚？

翻开夏威夷历史，最早抵达夏威夷的是波利尼西亚人。1778年后，欧、亚移民陆续前来。1795年夏威夷王国建立。1894年，末代女王被逼退位，夏威夷共和国临时政府成立。1898年夏威夷并入美国。1959年成为美国的第50个州。

对于许多夏威夷原住民来说，太平洋岛屿的殖民化是一个痛苦的主题。1993年，克林顿总统签署了Public Law 103-150，这是对夏威夷原住民的“道歉决议”，国会代表美国人为推翻夏威夷王国而道歉，为美国与夏威夷原住民之间的和解而努力。在美国，夏威夷原住民获得了广泛的同情。即使在多数支持TMT建设的天文界，也有数百人联名希望不要采取强制措施来对待抗议者。

抗议者的行动和声音占据了主流媒体和各种互联网渠道。在数以百计来自莫纳克亚抗议者的邮件里，典型的描述可能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来自夏威夷的母亲，山上已经有过多的望远镜，夏威夷人民不希望这台望远镜破坏神圣的莫纳克亚，并使我们的自然资源面临风险。殖民主义驱动的项目是自私的、不道德的。我们敦促你重新考虑你的行为。

但发信的这位母亲是否真正想过到底莫纳克亚的哪些部分是神圣的？TMT真的会破坏自然资源和宗教圣地吗？天文学相关产业是夏威夷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抗议者希望将所有望远镜赶出莫纳克亚。没有了望远镜，圣山是会被更好的保护还是会因为缺少资源而走向更糟糕的境地？天文学对夏威夷的现在和下一代人的未来又有怎样的重要性？

TMT付出了莫大的努力，希望给望远镜最好的观测条件，同时成为文化与科学并存的典范。在今年针对华为的禁令风波中，任正非老爷子说：我相信美国的法律体系。TMT所能相信的，也只有如此。

针对山顶环境保护和宗教尊重，早在第一次开工之前，TMT就进行了非常详尽的考虑，后来更是与各原住民组织诚恳对话，殚精竭虑去解决每一个提出的问题：

数十次召开听证会，提供详细环评报告；承诺废水零排放；承诺实施乘车共享计划，减少车辆交通；为了遵守夏威夷原住民的文化习俗，承诺将日间活动减至每年四天；承诺退役后恢复原来地貌；
承诺满足并超出莫纳克亚综合管理计划和子计划的所有要求；
成立夏威夷岛新知识基金（The Hawaii Island New Knowledge Fund, THINK），承诺每年100万美元的用于帮助当地社区的科学、技术、工程、数学教育和培训，项目已使夏威夷岛的20,000多名学生和97所学校及非盈利组织受益；
承诺在当地大力开展劳动力管道计划，并在建设期和之后提供数百个就业岗位；
承诺为所有TMT员工提供文化和自然资源培训，以增进对文化和宗教的理解和尊重；
当每一个听说或者见到中国天眼（FAST）的人，都在惊叹它的壮观的时候，TMT竭尽全力缩小存在感：远离任何珍稀动植物的栖息地，远离任何“神圣”的宗教遗址或墓葬；从任何文化敏感的地点都看不到它；全岛只有14%的区域可见；圆顶采用特殊铝涂层反射天空和地面，使自身融入环境，尽可能的隐身。

所有这些诚意对希望借此表达更大政治诉求的原住民抗议者而言，或许都是不够的。但抗议者真的能代表夏威夷人民吗？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夏威夷只有21％的人口是本土血统。2018年进行的一项全州调查发现，88％的夏威夷居民认为科学和夏威夷文化可以在莫纳克亚上共存。

我们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抗议者能代表夏威夷原住民吗？如前所述，72％的夏威夷原住民登记选民支持TMT，23％反对，3％不确定。TMT建设问题，与夏威夷原住民社区中的许多问题一样，并没有达成共识。反对者即使在本民族中也并不占据多数。一位为望远镜工作的原住民认为TMT代表了夏威夷未来的进步，而抗议者用了很多不相干的理由来抵制。

夏威夷社区对TMT的支持（图源：Chamber of Commerce Hawaii）

不是没有人意识到“发展才是硬道理”。夏威夷PUEO组织（Perpetuating Unique Educational Opportunities for Hawaii，致力于增强夏威夷青少年教育机会的非盈利组织）认为，TMT是古代观星者探索的自然延伸，它不会对莫纳克亚或周边地区造成重大不利影响，相反会带来大量资源保护或改善现有环境：TMT将确保夏威夷始终处于科学的最前沿，创造世上少有的教育和就业机会，带来改变原住民生活的机会。

然而在“反殖民主义”的政治正确下，很多TMT的支持者——无论肤色与人种——缄口不言，以免惹麻烦上身。但在占据了媒体主流的抗议声浪下，是否也有一位原住民母亲希望她的儿女获得人类最先进的科技教育，成人后无需背井离乡便可找到一份体面的高科技工作；希望她的族群拥抱先进知识不断强大进步，却随着望远镜在莫纳克亚的被抵制而被剥夺了机会？

卡拉卡瓦国王（King David Kalakaua）曾拜访利克天文台，并表达了希望在夏威夷建设天文台的愿望。利留卡拉尼女王（Queen Liliuokalani）曾说：古夏威夷人是天文学家。先民们以莫大的勇气，在星星的指引下来到夏威夷。现在，使用最好的望远镜，参与现代探索和发现的过程，不正是现代夏威夷年轻人对祖先精神和传统的最好继承吗？

非莫纳克亚不可？

坐落在莫纳克亚的TMT想象图，背后从左到右为CFHT、IRTF、两台凯克和昴星团望远镜。（图源：tmt.org）

TMT为何执着于夏威夷？因为从综合条件，莫纳克亚是TMT团队花费5年在南北半球多方监测比较后选定的最佳台址。莫纳克亚具有稳定、干燥而寒冷的大气，高海拔使它更少地受到大气层的影响，从而可以获得无与伦比的高清晰度图像。（详见“观天”也需“地利”，望远镜如何选址？）

早在第一次开工遇阻后，TMT就进一步比较了全球多个台址，选择了西班牙加那利群岛的拉帕尔马岛（Observatorio del Roque de losMuchachos (ORM), La Palma, the Canary Islands, Spain）作为第一备选台址，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合作伙伴都全心喜欢它。

那里与莫纳克亚一样处于北半球，能够观测北天目标，与坐落在智利的另外两台三十米级望远镜形成互补。拉帕尔马岛的晴夜数、视宁度等多个最重要的台址参数与莫纳克亚不相上下，主要的缺点在于低海拔下水汽含量较高，势必影响中红外目标的观测；以及每年可能有1-2周沙尘暴，也将影响一些观测时间。同时，不同的观测气候条件也意味着TMT圆顶和望远镜的设计也需要做出一定的调整。但拉帕尔马岛政府和当地建设环境友好，已经有天文观测站，基础建设条件较好，低海拔也使得建设和运维的难度大大减小，费用也会有所降低。

截止今日，莫纳克亚依然是TMT的第一选择。但TMT是否有机会成为莫纳克亚的优秀管家？目前不得而知。倘若夏威夷的建设环境得不到改善，与其陷入漫长的僵持，也许改换台址是一个更有效率的决定。

我们的三十米望远镜

三十米望远镜不是“白人的”或者“殖民主义的”。它是美国的，是日本的，是印度的，是加拿大的，也是中国的。投资额度和承担的任务或有不同，但参与的身份和希望完美建成和使用这样一台梦幻望远镜的心愿是一样的。

有凯克望远镜珠玉在前，TMT的建设管理团队相当靠谱。TMT的投资非常开放，各方多用承担技术研发任务的方式来进行实物贡献。想想8米的昴星团望远镜，作为世界上最昂贵的地面光学望远镜，它的造价是10米凯克望远镜的三倍。这造价的很大部分，毫无疑问，是日本在建设过程中所付的学费。而参与TMT，不仅可以得到观测时间，还可以免费得到相关技术，得到顶尖专家每周的贴身指导，得到宝贵的建设运行管理经验。

作为中国天文学工作者，我们很为未来使用TMT的可能性而欢欣鼓舞。和实验物理类似，观测天文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拼装备的学科，更大更先进的望远镜就意味着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客观世界的规律。比如，发现真正宜居的“第二地球”，找到地外生命的线索，解开黑洞演化之谜，更精细地限定暗物质和暗能量的特征与本质，以及更令人期待的——揭开人类还未能想象得到的“未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