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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是人的本质，这注定了我们的人生是无止境的挣扎

周国平 · 公众号 · 美文 · 2024-11-09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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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孤独，无聊，寂寞是三种不同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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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摆动

西方哲学基本倾向于乐观主义，相信人类凭借理性或者经验能够获取幸福。叔本华是第一个大唱反调的哲学家，主张一种彻底悲观主义的人生哲学，从根本上否定幸福。他的本体论是为这种悲观哲学服务的，是为了赋予它一种形而上学的面貌。表面上他是从他的本体论推演出他的人生论，其实他是为他的人生论设计了他的本体论。不过，我认为这无可指责，真正说来，任何一种形而上学都是在为某种人生哲学建立理论根据，解释宇宙是为了解释人生，区别只在明显还是隐蔽、直截了当还是迂回曲折罢了。

意志和个体生命

世界的本质是意志，意志本身是无目的的挣扎，这是叔本华在本体论上的说法。可是，当他把这个观点用在人生论上的时候，他却说意志是对生命的欲求，生命是这欲求在表象上的体现，因此意志就是生命意志，两者是一回事，只是名词加上同义的定语罢了。这么说来，意志又是有一个目的的，这个目的就是对生命的欲求。不过，叔本华会说，对生命的欲求是一种盲目的挣扎，说不上是一个目的。

无论如何，意志作为本质，总是要体现为现象，这个现象就是生命。生命的序列，从最低级的微生物到最高级的人类，都是意志借以体现自身的现象。生命总是以个体的形态存在，个体只是现象，服从因果律，是有生有死的。但是，生死不能触及作为自在之物的意志。在印度神话中，死神僖华在戴上骷髅项链的同时，还戴上棱迦项链这一生殖的象征。在古希腊罗马的棺椁上，雕饰着舞蹈、狩猎、新婚、醇酒、妇人等宴乐情景中的元素；所有这些都是在强调，在被哀悼的个体死亡中，生命意志是不死的，整个自然界不因个体的死亡而有所损失。大自然关心的不是个体而是族类，对于大自然而言个体没有真实性，也没有价值。不过，如果认识到大自然的生命是不死的，而自己就是这大自然，那么人就可以对个体的死感到安慰。很显然，叔本华在这里所表达的思想，对于尼采创立酒神哲学是一个启示。动物在生存时是没有毁灭的恐惧的，因为它就是自然，唯有人在他抽象的概念中怀着自己必死的忧虑。不过，好在这种忧虑经常是沉寂着的，只在个别的瞬间由于某种起因而活跃起来。在大自然的强大气势面前，反省思维的能耐是微小的。人和动物一样，有一种内在的意识，意识到自己与自然为一，由此产生的安全感是常态。

然而，作为认识的主体，个体又总是把它之外的整个世界，也即把其他一切个体，都当作它的表象而意识的。因此，当个体的意识消灭时，这世界就随同消灭，换句话说，这世界存在或不存在对于个体是一回事了。所以，尽管它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十分渺小，小到近于零，它仍然要把自己当作世界的中心，把自己的生存放在首位，把自己的死视为世界末日。这种心理就是利己主义，这种利己主义属于每一个体的本质，也正由于这种利己主义，意志的内在矛盾达于可怕的公开表现。死和痛苦是不同的坏事，人之所以怕死不是怕痛苦，而是怕个体的毁灭。

人生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摆动

根据以上所述，叔本华给人生描绘了一幅悲惨的图景。欲望是人的本质，这注定了人生是无止境的挣扎，完全可以和不能解除的口渴相比拟。欲望不满足就痛苦，满足了则无聊，所以“人生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像钟摆一样地来回摆动着”，事实上痛苦和无聊就是人生的两种最后成分。对于一切有生之物来说，忙碌的活动原是在为生存而挣扎。可是，一旦生存已经稳固，这生存本身就会成为不堪忍受的重负，不知道要拿这生存怎么办了。因此，人们就又为摆脱生存这重负而挣扎，要使生存不被感觉，也就是要消灭时间，逃避空虚和无聊。于是我们看到，几乎所有无困乏之忧的人在丢掉一切其他包袱之后，现在却以他们自己为包袱了，如果能够成功地消磨掉一个小时，也就是从本想尽可能延长的生命中扣除掉一部分，就反而要算作收获了。困乏是平民大众的日常灾难，而空虚无聊则是上层社会的日常灾难。在市民生活中，工作日代表困乏，而周末则代表空虚无聊。

空虚无聊绝非一场可以轻视的灾难，牢狱就是把空虚无聊用作可怕的惩罚工具的，它甚至会导致自杀。空虚无聊会在人脸上刻画出真正的绝望，并且使得像人这样并不怎么互爱的生物居然那么急切地互相追求，从而成为人们热爱社交的动力源泉。与困乏和饥饿一样，空虚无聊也会驱使人们闹事，因此，单是从政治的角度考虑，就有必要安排各种公共娱乐设施，面包和马戏都是大众的必需品，缺一不可。绝大多数人是无能享受纯粹的智力生活的，在闲暇中也需要刺激来提高自己的兴致，于是我们看到，他们在游览名胜时喜欢刻写自己的名字，而扑克牌的发明和广为流传也证明了人们空虚无聊的情形有多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