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描述了呼和浩特的春天来得较晚,作者回忆自己在草原小村庄初到时的不适应,如寒冷、干燥以及食物短缺,同时描述了春天的到来和草原生机勃发的过程。姥姥的关爱和乡土生活的点滴细节令人感动。如今姥姥已去世,但春天的到来和姥姥的记忆仍在心中。
虽然姥姥已经去世,但作者认为春天的到来和姥姥的记忆仍在心中,永远不会消失。
呼和浩特的春天,总是迟来。广州的木棉红了一条街,苏州的梅花在怒放,长沙的油菜花在郊外是望不尽的金黄,西湖边更是数不尽的春花烂漫,连北京城的玉兰都打了紫与白的花苞,而呼和浩特河里的冰和街边的积雪,还未消融。还是许多年前的老样子。按姥姥的话说
“春来得晚”。
我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到草原深处的小村庄时,是春三月,瞧见河面雪白雪白的样子,以为是盐。跑过去,伸手去捡拾时,还冷着,冻得赶紧缩回手。姥姥说是
“一河冰”。我站在实实在在的一河冰旁,第一次感受到乌兰察布的冷。
时令虽到了春季,风却丝毫没有柔软的迹象,还是冷冽生硬,吹到人脸上、手上,像刀子。于这样的寒冷里,除了湛蓝的天空里白色的云朵,便是冰的白、积雪的白,袒露在黄褐色大地上的草枯黄衰败,树木干枯。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姥姥。
“草原。”她说。
“草在哪?”我问。
“在土里。”她说。
我拿脚踢土,从一处到另一处,找了许久,皆未见着草。我心里的草是绿色的啊,这里没有,却不小心,把唯一的鞋子磨破了洞。风灌到鞋里,冷得人打哆嗦。自然,也没有南方的花可看。
除了冷,便是干燥。先是嘴唇裂开口子,好像喝再多水也不起作用,裂开的口子越来越深,随之而来的是止不住的鼻血。重重生一场病,姥姥买来梨子罐头、橘子罐头,这是当时很多地方约定俗成的治病良方,如同周作人《儿童杂事诗》里写立夏
“吃健脚笋”一样,很是寄托了一些现实的企望在其中。
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又是初到寒冷少水的内蒙古高原,免不得病一场,不适应一段时日。大概和水果罐头有莫大的关系,不久后,便适应下来,像是长了精神一般,欢欢地从痴缠月余的病处走出来,更加蹦跳有精神了。
到了四月,积雪与冰渐渐苏醒、融化。晌午日头大时,气温升到十摄氏度左右,冰一点点裂开,路边的雪化成水,流得到处都是,地面湿漉漉的。我们上学,走路都要绕到干燥的路面来走,有时不小心一脚踩到雪水里,免不得啊的一声长叫,沾两脚泥,进退不得。别的小伙伴闻声过来,哈哈大笑。当然,鞋子上沾了泥的,经常是我。
好羞愧呀!走到学校,总捡人少的路去教室,又低着头走到座位上,把双脚藏在凳子下面,不敢向前伸。这时候,班里最坏的男生跑过来,嚷嚷着:
“快看燕子,踩到水泡里了!”换作别的女生,总要站起来和他理论一番。我那时不会讲话,哑着,无声地坐着,脸红到脖颈。
坐在一旁的俊英则会站起来,追着男生
“教训”,有时拎着男生的后衣领,丢在我面前。我只低着头写作业,为沾满泥的脚,甚至因随着年岁增长而穿在身上显得短小的裤子,感到难为情,根本不好意思抬眼看他们。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冰化着化着,日头开始暖了起来。草木初生的青绿逐渐爬满山野、牧场和村落。我和俊英放学后走一个钟头的样子,就到了村口。姥姥不去放牧时,总在村口站着,手里做一些活计,有时织一件围巾,有时纳鞋底,有时帮外面的人代工穿珠子。
她接上我,接上我的书包,总要感慨一句:
“书包这么重!”我心疼她腿脚不好,总是抢回书包:“才不要让你背!”一溜烟向前跑去,文具盒在书包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到家和俊英两个人,从书包里拿出白天老师布置的作业,趴在炕沿龙飞凤舞地写字。俊英爸爸经常在黄昏时到别家喝酒,天黑后,带着醉意回家,偶尔提起兴致检查俊英的作业。翻开作业本,看到她的字歪歪扭扭向一边倒去,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挤在田字格里,免不得发起火来。
每到这时候,俊英总会说:
“这作业本是燕子的。”便逃过一劫。然而,没有人告诉我们要怎样拿笔才算规范,怎样写才能把字写得漂亮,我们也就继续写下去。遇到难一点的题,无人可问,就空着,也不着急。
姥姥在锅灶前烧火做饭。菜是去冬积下的土豆子,已经陪我们挨过了长长一个冬天,实在不能再吃了,我闻到土豆煮熟的味道,胃里就不舒服。却知道家里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圈里那头小小的羊羔了,再没有其他吃食,只好忍耐着。饿到睡不着时,才跑到灶边挑起一只土豆,咬一口,很快吞下去。
那时,风在窗户外面,慢慢转向。先是东风,不知从哪天开始,吹起南风。村前的河里再寻不到冰的影子了,背阴处的积雪也没了踪影,春天便悄无声息地到来了。草从从前的地方钻出来,树上有了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