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按
你觉得爱情值多少钱？
答案可能是无价，但维持一段爱情要花多少钱呢？
有人说，21世纪的结婚三大件是房子、车子、票子，但很少有直男理解，珠宝这种看似无用的装饰品也是爱情的保障，重要性不亚于房子、车子和票子。
然而珠宝始终是珠宝，大众眼中的奢侈品。当你我为了丁点珠宝耗尽积蓄时，无人料到，它们大部分在一个小村加工、分销。这个房价丝毫不输被誉为「宇宙中心」的五道口，钻石、黄金、白银遍地的小地方，决定了全国爱情的存亡。
在闪耀着巨额利益的金银珠宝背面，人类社会固有的欺骗、博弈和虚荣被反射、放大，摆在眼前。
这是杜少的第13篇真实故事，在一个金钱和珠宝映照的小村，你将看到所有人的爱情被这里的珠宝估价更高，或是推向毁灭。
钻石照耀爱情
摄氏23度，多云，这种天气对一座南方城中村而言，平淡无奇。
离过年还有20天，一个工人刚将一枚1.03克拉钻石镶嵌进18K金戒指，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顺带从老板娘手里拿到月工资5000。
不过老板娘没告诉他，这个月他经手的珠宝总价高达50万人民币，其中一枚钻戒远在1942.3公里外的北京。
身在王府井的阿文从珠宝店员手中拿到这枚钻戒，当着未婚妻面，问道：
「你这个钻石是八心八箭的么？」话刚出口，店员差点扑哧笑出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珠宝店出洋相。店员告诉他，所谓「八心八箭」并非好钻石的主要衡量指标。
阿文没想到，他在珠宝店又人被当成了村炮。同上千万中国直男一样，临近结婚，这个准丈夫依然对钻戒一无所知。
但无疑，这道坎怎么着也得过，虽然爱情无价，但的确昂贵。
结婚前，阿文从未考虑这辈子必须买一枚钻石。记忆中，这是个玄幻的玩意儿，只属于电视虚假广告。
阿文记得10年前那个炎热的下午，读高二的他刚放下向量和立体几何大题，就看到电视里一个叫候总的大哥，操着台湾腔调疯狂呐喊，「998！不是9980！只要破盘价998！你就能买到八心八箭的顶级奥地利水晶钻！」。
整个下午，阿文循环看了不下10遍，笑得彻底忘记自己连化学月考最简单的题目也没回答出来。
那道题是：钻石由什么化学元素组成？答案是碳元素，同石墨是同素异形体。
令阿文没想到的是，10年后，钻石让他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卷子上的几分那么简单。
如今，阿文是千万白领中的一员，在互联网公司月入1万多，除开房贷、车贷，日子还算过得去，活在雾霾下，为事业、爱情而挣扎，和每个北上广青年一样。
去年，阿文计划和女友结婚，二人谈了6年恋爱，该经历都经历了，用他的话形容，老夫老妻。熬到今天，家里资助、二人省吃俭用总算奔上了有房有车的小康。本以为结婚不过是场顺水推舟的仪式，没料到，阴沟里翻了船。
筹备结婚时，阿文半开玩笑地打趣要放弃购买钻戒，出乎意料，姑娘哇地一声就哭了。「别人都有钻戒，为什么就我没有！？」，面对质问他赶紧上前哄慰，从此断了不买钻戒的念头。
后来，阿文在知乎上，搜索「结婚时，如何用别的东西替代钻戒」，用户李鹰的答案获赞最高，6156个赞，内容很简单，同样道出真理：
如果没买「钻戒」，老婆一定会拿这个理由攻击他，令他一生抬不起头，代价太大。
用阿文的话总结：为钻石，工作恒久远，买一颗，爱情永流传。
（图片源自：知乎）
史上最成功的骗局
事实上，阿文和他的未婚妻只是无数有珠宝情结的情人之一。
2015年，中国有1225万对新人登记结婚。与此同时，珠宝是新兴中产阶级的爱情必需品，北上广深尤甚。
据统计，75%以上一线城市情侣选择钻石婚戒作为定情信物，就算阿文这样的理工科直男，每天在互联网公司对着产品需求从早质疑到晚，购买钻石决心依然纹丝不动。
在无数年轻男女眼中，钻戒和结婚证一样，地位宛如40年前的红宝书、30年前的三大件，结婚必买，没有商量余地。无疑，所有人对钻戒的执着是20世纪最成功的概念营销，在全球范围，生生创造出一个超过6000亿的产业，尽管在阿文眼中这像个巨大的骗局。
其实除结婚钻戒，趁着结婚纪念日、生日，乃至情人节、圣诞节用珠宝表达爱意的情人（未必男女）同样普遍。
随着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日益丰富多彩，无论年轻情侣、中年暴发户和原配、东北大哥和老妹儿，还是投行主管和实习生，剧组导演和女主演，价值千金的珠宝是所有人表达爱慕之情的绝好礼物。
更是人类最贵的情趣用品，维持爱意的定海神针。
Cartier Juste un Clou 镶钻手镯
每年，中国珠宝零售额高达3069亿人民币，能让一对情侣看15亿场电影，体验1000万次马尔代夫双飞游，请摄影圈大拿拍上250万套高档婚纱照，是全球最大的珠宝消费市场。
有趣还不只这些，随着中国男人穿衣品味升级，在袖扣、领带夹、腰带扣上使用珠宝早已不在稀奇，而是地位、品位和内涵的象征，吸引异性的筹码。
除了原料珍贵，格调极高外，珠宝行业真假虚实很难辨识、品牌溢价高低不齐、不同品牌、类型珠宝自成一门玄学，神秘有趣，更令其充满魅力。
2008年梁朝伟同刘嘉玲结婚时送出一枚12克拉钻戒，价值2280万，轰动一时。2015年初，汪峰跟章子怡求婚，操作着飞行器将一枚9.15克拉钻戒端到未婚妻面前，噱头很足。无论你是否留意，潜意识中，珠宝代表爱情的价值。
放眼整个行业，从野作坊到各大品牌，无不沾着珠光宝气，闪耀着财富光辉的珠宝是人类财富权力的身份证明，令全民疯狂。
但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我们手中的珠宝几乎全部来自同一个广东村，水贝。
大隐于市的珠宝之都
面积不到0.5平方公里，水贝仅仅是深圳罗湖区的城中村。行走于此，路人不多，你只能看见四处悬挂的珠宝回收、售卖招牌，同3线城市小区区别不大，没有一丝富贵感。
但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基础建设毫无现代感的城中村房价随处8万多，甚至10万，同「宇宙中心」北京五道口相当，寸土寸金。
在水贝，人头攒动的场面很难见到
2016年，一则谣言在朋友圈传染蔓延，将水贝捧成中国互联网上一朵奇葩，闯入大众视野。
谣言内容极具中国特色，水贝村正在进行旧城改造，拆迁户每户获得赔偿高达2亿人民币，震惊全国。巨额赔偿不仅缘于这里距离香港直线距离只有4公里，更重要的在于，中国珠宝之都就藏在此处，全国70%以上的珠宝产自这里，总值超过2000亿元。
每天，成吨金银珠宝原材料被运送至此，被加工为成品再输出各地乃至国外，这些加工、交易全部在你我看不见的暗中完成。在行人稀稀拉拉的街道两边，超过2000家珠宝企业藏在看似寻常的楼房中，其中年销售额能上百亿的不在少数。
一面面墙后是一座座车间，上万工人坐在里面操作着抛光机、焊接机、切割器，将黄金、白银、钻石、翡翠乃至各类宝石切割、镶嵌、打磨组合。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暗藏金银万两、珠宝贵气，若没有行家带路，无门可进。
（图片源自：GIA）
水贝珠宝车间中的女工
作为中国珠宝之都，水贝珠宝既代表财富，也代表虚荣，是物欲的契约，也是真爱的证明。
无数人的爱情可能因这里升华，也因这里破产，随着珠宝原料、销售博弈，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金钱往往是阴谋阳谋最好的催化剂，在水贝庞大的珠宝产业下，夹杂着秘闻、道法和行业玄机，这一切始于人类对财富的渴望。
爱情宝钻背后的秘密
建村至今，水贝历史超过600年，尽管名字取「因水而财，因贝而富」之意，但水贝人真正富起来一直等到了改革开放之后。
90年代初，水贝周边珠宝企业仅10家，凭借临近香港优势，珠宝产业在这里迅速生长，到现在，水贝几乎能满足一个人对珠宝的一切需要，比如即将结婚的阿文。
前几天，打算趁过年结婚的他挽着未婚妻的手跨进珠宝店，望着分毫重量就差着十万人民币的钻戒，满脸笑容的褶皱中藏着更复杂的情绪。
事实上，从他走进珠宝店那一刻，水贝就决定了接下来的一切。
对几乎所有人来说，珠宝店永远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无论广州北京路还是上海十里洋场，你很难对Tiffany、Cartier、DeBeers、Bvlgari这样的大牌门店视而不见。从大城市铁岭，到河南驻马店，任何一个购物中心，你都能找到周大福、周生生这样的香港珠宝品牌。它们近在眼前，走近却令人生畏，跟很多服装大牌一样，透着一股零下38度的高冷感。
阿文曾悄悄告诉我，半年前，他去香港旅行，看见一家珠宝店索性走了进去，门脸上大写的英文亮明了品牌：GRAFF。也许你不曾了解，GRAFF是全球最顶级的珠宝品牌，相比之下大众眼中的大牌Tiffany、Cartier，不过是小儿科。
第一次去香港，阿文本想「装」回有钱人，结果生生被打了脸。
从价格到工艺，GRAFF方方面面透着一股独领风骚的味道，一进店门就能闻到。阿文走进的这家GRAFF位于香港寸土寸金的尖沙咀，临近维多利亚港，要想进去必须通过两道大门，间距1米，进入第一道大门后，等其关闭，第二道大门才能打开，仪式感膨胀。
GRAFF门店
刚一进去，全部店员起立鞠躬，连着用中、英、粤、日四种语言说：「欢迎光临」。店内跟普通珠宝店完全不同，几乎没有任何陈列品，店员告诉阿文，想看什么不妨直说。
压抑住丝丝怯懦，想装一把有钱人的阿文告诉店员，来个2克拉的看看。
要知道，珠宝是100%的奢侈品，2克拉（400毫克）GRAFF钻戒一个不留意就超过30万。令阿文意外的是，他并未从店员眼中看到崇拜的光芒，对方反而笑了笑：
「先生您需要的钻石确实很少见，我们这一般都卖5克拉以上的。不过没关系，我去帮你找找，年轻人嘛，不想买那么大的可以理解。」
说罢，在墙上的密码器上按下几个数字，一扇暗门立即开启，跟好莱坞间谍电影一样科幻。
阿文确实长了见识。要知道，钻石价格随着重量（克拉）增长，呈指数级关联。一颗成色、切割、净度同等的钻石，2克拉是1克拉价格的3倍，要是5克拉钻石，至少是1克拉的16倍。
如GRAFF档次的珠宝，算上工艺、品牌溢价，一枚5克拉钻石价格随便上百万，深藏功与名。
不过在水贝，端坐神坛的珠宝不过是成吨原材料。无论香港周大福、周生生，还是内地照葫芦画瓢的周大生，周金生，周大金，虽然各个「周氏」珠宝品牌创始人未必姓周，不过根据经济观察网等媒体报道，他们产品大多在水贝代工，拿设计就给做。
表面上，各大品牌各自瞧不上，相互贬低。在购物中心一层，两个珠宝店的40岁更年期店员连打饭也要错开时间。不远处，购买钻戒的阿文下意识觉得大品牌是质量和品质的保证。
但在水贝某栋大楼房间里，一个工人却在两支24K金戒指上，分别镶嵌下2颗1克拉的钻石，一视同仁。20天后，它们很可能出现在两个品牌的柜台玻璃下，价格相差近万人民币，相同原材料下，珠宝价格完全由标签决定。
店员满脸自信地告诉阿文，这枚钻戒1.03克拉，火光、切割、纯净度极好。论永不变质，无人可及，论美好、永恒堪比爱情。
离他1.3米外的阿文清楚，要得到美好与永恒需要付出52725.3人民币的代价，眼前这枚石头，直径不到7毫米，没有丝毫实际用途，跟玻璃无异，一燃烧就能变成二氧化碳气体。与其同样由碳元素构成的石墨，22元就能买1公斤。
（图片源自：GIA）
水贝珠宝车间中的女工
尽管证书、鉴定一应俱全，10倍放大镜下观察，阿文依然看不出这枚钻石好在哪，贵在何处。不过他清楚，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这种飘渺玄幻的解释，也是最后一次，走出店门不出3小时，一准忘光。对他的未婚妻来说，宝石本身不重要，品牌和鉴定证书是朋友圈照片的素材来源，一经发出即可赢取百赞。
这对情侣和大众一样不会了解，在水贝工厂中，每张珠宝鉴定书明码标价。
20年前，举家从东北到水贝做珠宝生意的勇哥告诉我，国内机构证书一般80块钱一张，全球最权威的美国宝石研究院证书（简称：GIA）一张120，打个电话就能做。传说中，这是业内人都知道的公理。
而此刻，在1942.3公里外的北京王府井新东安市场柜台旁，阿文两眼打转，还在纠结预算问题，他原本只想靠4万元迈过婚姻这道坎，但仅仅1克拉，200毫克钻戒价格就能让爱情破产。店员建议他可以买一颗50分（0.5克拉）主钻，周边配上碎钻比1克拉显得更闪更亮，只要40142元。看到未婚妻欣然同意，阿文总算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相比裸钻，碎钻背后的暴利更为惊人。勇哥告诉我，在水贝，4000元就能买500克拉碎钻。尽管不少珠宝店员坚持他们的碎钻来自南非，可事实上，几乎所有碎钻清一色采自中国，或者是人工合成。不管怎样，对阿文来说，碎钻拯救了爱情，也为他省了不少钱，是大救星。至于碎钻本身的价值，阿文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近5年来，伴随Cartier、Bvlgari这些国外大牌在中国横行。一条新产业链在水贝诞生：仿冒珠宝。
借助模具和3D打印，水贝能仿出一切大牌珠宝。勇哥骄傲地说，8200人民币的Cartier LOVE系列，售价仅810，配上鉴定证书，有的是人买。
仿冒不好可以，不过品牌一定要打上去，不然别人买了也没法在朋友圈里装一装，谁不虚荣？都虚荣！
Cartier LOVE系列 戒指
压小声音，他悄悄告诉我，由于电商打击假货，这笔生意只能流传于朋友圈。就算这样，一个月依然能挣3万多，不用吸霾，能比北上广漂泊年轻人多挣2、3倍。
在水贝，基本上每家都有年轻人走上这条微商之路，在互联网+纵容下，这里的中国制造愈发生机勃勃，水贝珠宝统治中国的权威牢牢屹立。
金银标价下的爱情
盯着信用卡在POS机上划出一道弧线，付款成功，成功买下一枚钻石的阿文意识到：
自己的爱情又迈过一道坎。
至于在水贝珠宝照耀下，他的爱情到底升值还是贬值，似乎不重要。
清晨7点09分24秒，第一缕阳光刚照进水贝村的一间间房内，成吨黄金、白银、翡翠、宝石被摆上操作台、流水线。
在上万工人手中，它们将变成全中国最值钱、闪耀的奢侈品，不出一周就陈列在橱窗和微商朋友圈里，直到阿文和未婚妻面前的柜台中。
少则3000，多则数百万，无论你是谁，收入如何，爱着谁，水贝随时用真金白银为你我的爱情定价，比那缕阳光更为耀眼、苍白。
资料来源：维基、凤凰网、Bluenile、网易、知乎、GIA、经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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