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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人的屋顶,有点东西

新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5-01-20 08:00

正文












多少年前,人们把嵌瓷带上屋脊,让它们在屋顶上演绎了一出出“好戏”。如今,热爱嵌瓷这门艺术的人们,也正在把嵌瓷重新带下屋顶,带回日常中来。


作者 | 牧羊
编辑 | 宋爽
题图 | 图虫创意


铁钳抵住碗底,手腕用力将碗底敲下,接着将瓷片放在左手中指上,拇指定出需要的宽度,用铁铲尖端轻巧敲击边缘,将它分成大小一致的碎块,如此往复。

将瓷片按照需要敲击成合适的大小,需要巧劲。(图/牧羊 摄)


不断地敲击、粘贴,这就是嵌瓷艺术家陈旭南每天的工作。从大学本科研究嵌瓷开始,和瓷片打交道这件事他已经坚持了11年。


嵌瓷(也称剪瓷雕),是在明末清初于潮汕、闽南地区起源的,以瓷碗、瓷瓶为基础材料在灰胚上塑造形体的地域性传统工艺。它利用瓷器本身的弧度、造型组合创作,拼接出传统戏曲人物、神话传说、花鸟、动物、风情等题材。


福建漳州云霄威惠庙的剪瓷雕。(图/图虫创意)


传统岭南屋脊上的灰塑同样精美无比,只是矿物颜料在风吹雨打后总归需要整修补色,而嵌瓷的形态、色彩都能百年不变,因此也被广泛应用在如民居、祠堂、庙宇的屋檐、屋脊、照壁等传统建筑之上。


做嵌瓷所用的工具有瓷杯、瓷碗、铁铲、剪子等。(图/牧羊 摄)


在陶瓷产业兴旺的潮汕地区,嵌瓷曾是重要文化象征之一,但如今人们对它的了解并不算多。陈旭南曾经在潮州街头做过一个嵌瓷认知度调查,60%的本地人几乎没听说过嵌瓷,而他在小学里讲课时,20多人的班级里也只有1个学生对嵌瓷稍有了解。


在街头调查时,大家对嵌瓷的印象都不算清晰。(图/受访者供图)


但嵌瓷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中:在闽、粤、台湾地区的祠堂顶部,它们色彩百年不褪;到了东南亚地区的皇宫庙宇上,它的形态虽有少许变化,但也一样五彩缤纷。


多少年前,人们把嵌瓷带上屋脊,让它们在屋顶上演绎了一出出“好戏”。如今,热爱嵌瓷这门艺术的人们,也正在把嵌瓷重新带下屋顶,带回日常中来。


房顶上的“好东西”


尽管是在大学之后才开始真正注意嵌瓷的,但回想起来,陈旭南觉得自己接触嵌瓷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早。


潮汕的孩子从小生活在最好的民俗博物馆中:家门口的祠堂、庙宇屋顶上是嵌瓷,梁架上有潮州木雕,大门上画着壁画,供台上是潮绣,戏台上唱的是潮戏,案头摆着大吴泥塑……


陈旭南在工作室为新作品初胚涂抹黏合剂。(图/牧羊 摄)


“以前的小孩不怎么上学,在村里逛来逛去,总会看到老人在村里做嵌瓷,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会一些,这是一种乡土教育。”但对于80后的陈旭南来说,童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里度过,“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和我提过一句嵌瓷,直到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曾经生活在文化如此丰沛的地方。


屋顶上的嵌瓷作品颜色艳丽、形态生动。(图/图虫创意)


清末到民国初年是嵌瓷文化最鼎盛的时候,那时许多富裕的华侨返乡建祠堂,都会请两帮匠师分别制作嵌瓷。两方互相“斗工”,谁更符合主人家的要求、做得更精美,谁就能拿到更多的彩头。


“以前的主人家有钱,预算没有上限,匠师有很大的发挥空间。”陈旭南感慨,“现在大家并不要求好,也不知道什么叫‘好嵌瓷’了。批量烧好的陶瓷往屋顶上放一放,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嵌瓷的艺术性已经在成本和效率面前让步了。”


花鸟是嵌瓷作品中重要的单元。(图/受访者供图)


每个地方的匠师都有不同的审美取向和技法风貌,如潮州嵌瓷的领航人卢芝高本身是绘画大师,他的作品就有一种绘画的写意风格;而普宁、潮阳的工匠制作的嵌瓷更加写实,就像一幅幅工笔画。


但无论风格如何,足够“好”的嵌瓷,主要就好在“细节”二字:黏合剂要用红糖、贝灰和撕成一条条的纸一起调和;要花工夫到处收集形态、色彩各异的瓷片作为材料,还有可能去专门定制所需颜色的瓷碗瓷瓶。


制作时也有种种巧思,比如嵌瓷中最基础的单元是花朵,沿着圆心向外扩散的手法称为“团”;制作动物毛发时,顺着一定的方向将半圆形瓷片倾斜排列的方法叫作“鳞”;用金线勾勒出来人、鸟身上的花纹等称为“描”……


此外,嵌瓷还有镶、线、拼等技法。(图/受访者供图)


正是因为每一步都要花费不少“功夫”,嵌瓷的技艺传承并不容易。和同行沟通时,陈旭南了解到,如今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中只有10%是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或者是家传,或者是刚开始感兴趣,但都只是很少一部分。”六成以上的从业者年龄在50岁以上,而中间年龄段的从业者分布不均,整体属于青黄不接的状态。


据同行们的粗略统计,整个大寮片区大约有40位匠师,周边带动的工艺者约百人,整个潮汕地区的从业者人数加起来约400人。而放眼全国,嵌瓷的从业者在1000人上下。


做嵌瓷时的敲击、打磨环节,工匠也容易受伤。(图/牧羊 摄)


在陈旭南看来,从业者的收益和市场与人们对嵌瓷的基础教育是挂钩的。毕竟在没有人知道嵌瓷是什么的时候,凭何来让工匠的努力获得认可,又凭何让年轻人愿意传承这门手艺呢?


“其实我们并不太担心这门手艺会失传,因为潮汕的文化生态在那里,永远都会有做嵌瓷的需求。”但无法将这样精巧的传统技艺原汁原味地带到更多人的面前,始终是一种遗憾。


走下屋顶,回归日常


陈旭南的工作室在南沙一条安静的小巷中。不过,与其说是工作室,这里或许更像是一个仓库。


随处可见的架子上堆着各色瓷碗,箱子里是从各地淘来的不同工艺的瓶瓶罐罐;桌上不起眼的一块物件就有可能是即将成为下一个艺术品的初胎和样本;角落两个柜子的对角上,用一根竹竿挂着妻子曹老师的现代艺术作品。


陈旭南会向相熟的工厂订购所需颜色的瓷碗,有时还会定制特别的喷绘颜色。(图/牧羊 摄)


因为要自己用水泥调制黏合剂,加上瓷碗本身灰尘较大,工作室里常常开着风扇向外吹着,曹老师拿出来打扫的雪白掸子,不到5分钟就已经变得灰扑扑的。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位艺术家创作出了各种各样的作品,尝试将嵌瓷带入更多人的视野中。


陈旭南制作新作品。(图/牧羊 摄)


2014年,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海·魂》提出了“异嵌瓷”的概念,以书卷造型、海洋元素打开了嵌瓷新的可能;2019年,他的嵌瓷作品《海之狂想曲》在250多件候选作品中层层突围,最终落地深圳地铁荔湾站。


作品《海之狂想曲》,深圳地铁荔湾站。(图/受访者供图)


如今讲到这个作品的创作背景时,陈旭南仍然充满骄傲:“嵌瓷本身是各种瓷片重新组合的艺术,而深圳是一个全国人才汇聚的城市,用全国各地的陶瓷碎片做嵌瓷,寓意全国人才汇聚深圳,是再好不过的。”


而2024年新创作的广州白云禁毒主题公园嵌瓷壁画《花城印象》和佛山西樵龙津冯氏大宗祠屏风,都是陈旭南在嵌瓷艺术对外推广上的不断探索。


嵌瓷与公共空间的关系还有更多可能性。(图/受访者供图)


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作品”,还是带着学生们做的非遗体验共创活动。活动前,陈旭南用一年时间开发了嵌瓷材料包,希望通过预制件拼合创作的简单方式让更多人了解这门艺术。虽说销量尚可,“但是有更多的小朋友没有机会体验,因此我想用一种公益的方式连接他们。”


公益活动现场。(图/受访者供图)


于是,陈旭南和学生们到潮汕地区6个村子的学校里组织了共创活动,令小朋友们可以现场体验嵌瓷制作的过程,最后将成品组合起来,便成为了乡村中的独特景观。


每一朵做好的嵌瓷花朵,都会成为作品重要的组成部分。(图/受访者供图)


一次活动中,社区还特意邀请了村里即将到外地上学的孩子们一起来创作,大家一起亲手用嵌瓷花朵在村口做了一堵墙。“从此这个地名也有这些学生们的一部分,陪伴他们一起成长。留一个念想再出门,这是多有意义的一件事!”陈旭南说。


嵌瓷做成的文化墙,与身后祠堂屋顶上的嵌瓷。(图/受访者供图)


在他看来,嵌瓷艺术的可能性还有很多。“许多人认为传统艺术有门槛,很难接近,也难以融入生活中,实际上都是被‘传统’两个字束缚住了。”陈旭南举例道,“百年前嵌瓷的作品就已经与时俱进,契合了西方的马赛克、拼贴艺术,也会在其中出现洋人的形象。它本身就是一个海纳百川的艺术形式。”


2024年,陈旭南的作品、嵌瓷壁画《花城印象》,在广州白云禁毒主题公园展出。(图/受访者供图)


因此,跨界合作是如今陈旭南工作的重要部分:2023年和平精英全国大赛总决赛的冠军头冠,陈旭南用龙纹的嵌瓷为其增加非遗元素;平时在学校的教学中他也不断将嵌瓷融入课程,鼓励学生用更新的思维将嵌瓷转化为饰品、潮玩的元素;将嵌瓷和潮汕英歌舞融合进一个大盘之间,又是文创领域的新尝试。


“如果说艺术的传承是一座金字塔,我们现在做的创作性艺术,是金字塔尖的部分。”而金字塔的基础,则是社会上所有人对这门艺术的认知度组合出来的。底做得越宽大,人们越容易为价格买单,能在塔尖上施展才能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当地小朋友和嵌瓷墙的互动,是陈旭南最期望看到的。(图/受访者供图)


因此,打破传统思维的惯性,将嵌瓷带下屋顶,回归日常,是陈旭南如今所有工作一以贯之的目标:“如果能用20年的时间影响一代人对嵌瓷艺术的印象,嵌瓷的市场一定未来可期。”


校对:遇见;运营:鹿子芮;排版:郑雯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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