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钟世界》是迪克经历文思枯竭期后回归稳定的首部作品,也是迪克与第四任妻子南希相遇后写作的第一部小说。
《逆时钟世界》中的人物多取材于迪克身边的真实人物:以迪克的第四任妻子南希为原型的洛塔·赫尔墨斯;以迪克的第三任妻子安妮为原型的安·麦奎尔;以詹姆斯·派克主教为原型的阿纳奇·皮克。
当时的菲利普·迪克已历经三次婚姻,他预想到与南希步入的第四段婚姻中潜藏的悲剧性结局。在给朋友卡罗尔的信件中,迪克写道:“总有一天她(南希)会让我心碎。我对她爱得太深。”(《神圣入侵:菲利普·迪克的一生》,P269)
图注:《神圣入侵:菲利普·迪克的一生》图书封面
两人1966年结婚,1972年离婚,短短几年间,两人经历了所有父母迎来新生儿后要面对的挑战,迪克还经历了宠物猫的去世、朋友的去世、人生导师的去世。再加上收入不稳定和婚姻中的不忠,虽然曾经是爱得那么难舍难分的一对儿,最终两人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图注:迪克与他的猫
1967年,《逆时钟世界》才首次以平装本的形式由伯克利出版社出版。在迪克本人在信件中,他评价这个版本:
我在伯克利的书《逆时钟世界》刚刚出版,封面很漂亮——上面是一个和南希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更重要的是,故事中的女孩,洛塔,是基于南希设定的。我一直在想,特里或卡罗尔·卡尔是不是给了达蒙·奈特(伯克利出版社的编辑)一张南希的照片(我给他们寄过几张)。
图注:伯克利版《逆时钟世界》书封
图注:斯菲尔版《逆时钟世界》书封
图注:迪克、南希与女儿伊索尔德·弗雷娅
面对比自己小十五岁的南希,迪克热恋状态下的情绪也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小说中,一方面带着甜蜜幸福的色彩:
她总是易于接受他的观点,总是将他尊为权威——毕竟他比她年长那么多。他一向为此而高兴,她也似乎从中感到愉快。他拍拍坐在身旁的她的膝盖,体会那番爱意,她也一如往常地拍拍他:两情相悦的爱在两人之间萦绕,毫无障碍,顺畅自如,轻松地双向互通。
——《逆时钟世界》,P9
一方面也患得患失、焦虑不安:
“要是有把枪,”他说,“我立马就饮弹自尽。”他掏出手帕擤了擤鼻子,“你也听到洛塔的话了。她对我太失望,离开了我。”
——《逆时钟世界》,P131
《逆时钟世界》是一本探索人际关系本质的小说,婚姻的困境频繁在小说中真实再现。从迪克结过五次婚的事实可以看出他对婚姻的悲观预设。书中花了大量笔墨描绘安述说塞巴斯蒂安婚姻失败的情节。
安叹了口气,“我看不出是什么阻碍了我们的关系。洛塔跟人跑了;你单身,我也单身。有什么问题呢?我们又没犯法。你老婆就是个怕东怕西的小娃娃,什么都能吓坏她——你太在意她的神经性恐惧了,这是在给自己挖坑;你应该告诉她,不争气就等着憋死吧。是我就会直说。”她点燃另一支烟,“你该找的是你那警察朋友,那个乔·廷贝恩。他睡你老婆,你就不觉得扎心吗?他们俩在乱搞,你却把气撒在我身上。”她语调尖细,句句发难却不带情绪,连脸色也不曾变化分毫。
——《逆时钟世界》,P156
图注:迪克与他的第三任妻子安妮
安是迪克第三段婚姻的镜子,在书中充当了赫尔墨斯与洛塔之间的第三者。婚姻的破裂通常由文化差异、成长环境和原生家庭因素造成。单纯爱情理想与残酷现实世界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难以建立持久性关系的人是因为难以在这些关系中找到自己。迪克显然也陷在了这样的婚姻困境之中。
除了探讨人际关系,小说主要围绕一位无政府主义者、一位卓越的宗教思想家——阿纳奇·皮克展开。
阿纳奇·皮克角色原型为美国圣公会的主教詹姆斯·派克(James Albert Pike,1913—1969),他曾被指控为异教徒,是最早定期出现在电视上的主要宗教人物之一。派克对许多神学和社会问题的直言不讳,对他的一些主教同僚而言,他是异端人物,这也使他成为当时最有争议的公众人物之一。以他为原型的角色还出现在PKD的最后一部小说《提摩西·阿彻的轮回》(又译作《主教的轮回》,The Transmigration of Timothy Archer )中,不过相较于提摩西·阿彻,《逆时钟世界》中的阿纳奇·皮克更加具有同理心和包容性。
图注:《主教的轮回》1982年版原版书封
“您真是好人。”塞巴斯蒂安说,“自己都陷入了绝境,还不忘关心我们的安全。”
“是你帮助我复生。”阿纳奇虚弱地说,“我绝不会忘记。我们有过交流,我和你,和贵司的员工。我全都记得,我们相谈甚欢。还有贵司的销售,我也记得他。”
——《逆时钟世界》,P291
在暗示基督复活的故事中,伟大的宗教领袖阿纳奇·皮克复生了。三股势力——刊除思想成果、进行言论控制的人民主题图书馆,被认为是邪教的、黑人领导的乌迪教派,以及罗马教会——对阿纳奇的所有权进行了一场争夺战。
对于掘墓公司的老板赫尔墨斯来说,每天都有人从坟墓中醒来,皮克的重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宗教意义,只是又一宗待价而沽的买卖。
乌迪教派的黑人领袖及其教众则对这一刻翘首以盼,他们等待着皮克带领他们获得救赎。
人民主题图书馆作为思想控制机构让人想起乔治·奥威尔的小说《1984》。在迪克的小说《琼斯缔造的世界》( The World Jones Made )中也有这样一个机构——联邦政府,迪克在两部小说中都对他们进行了讽刺性描述。他们不择手段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尽其所能的使人分散和无知,以达到自身控制群众的目的。在《琼斯缔造的世界》中,人们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团结起来;在《逆时钟世界》中,则是通过宗教达成的群体意识来威慑这些权力机构。
图注:《琼斯缔造的世界》1956年版原版书封
小说中还有大量机器人卡尔对于人类伦理道德做出评价的情节,读来令人发笑。最具讽刺意味的片段就是机器人卡尔关于人类灵魂本质的神学讲话:
“真正的核心仍然是宗教问题。”机器人说,“我们必须确定并达成统一认识:灵魂进入地下尸体的准确时刻,究竟是被掘出的时刻,还是第一声求助从地底传出的时刻?抑或是第一次心跳被记录的时刻,或者脑组织完全修复的时刻?在乌迪教派的观念里,当人体组织完全新生,灵魂即进入尸体,恰恰先于第一下心跳。”
——《逆时钟世界》,P187
和迪克的大多数小说一样,《逆时钟世界》的重点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旅程本身,小说世界中也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读者读起来觉得吃力,可能是因为作者从来不在小说中做出解答,而是在用小说提问,“生死的界限”“灵魂的本质”“存在和虚无”……读完迪克的小说,你总会花上很多时间来咀嚼“什么才是真实”,可谓后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