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写家书真的是件很高大上的事吗?
未必。
人啦,正儿八经太久了,就会忍不住装,一装,就有有人打脸。
老曾写家书,也被弟弟们啪啦啪啦打脸。
道光二十二年,即1842年,从正月到年底十二月,曾国藩给家里写了三封信。
一则吐槽京城房价太贵,曾哥我只能住在城郊的绳匠胡同北头路东。
二则吐槽薪水低,一年生活费五百金,用三百,存两百,好像没买什么理财产品。而且,他有两年没有去主持科举考试了,没有加班工资,所以“恐男无钱寄回”,没有余钱寄回老家了。
今年甭想我寄钱回来。
钱不寄也就算了,连半点歉意也不表演一下,又开始教训弟弟。
弟弟们对功名很着急,曾哥则回信说:“男在京时时想往者,只望诸弟中有一发愤自立之人,虽不得科名,亦是男的大帮手。”
一过不了坎,解决不了问题,也就剩下一个发愤自立了。
这是正月十八的信,到九月十八的信中,曾哥又说:“穷通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混得好混得差,老天爷作主;能不能得到,别人作主;学业能不能精,则是我自己可以作主。
在十月二十六日的信中,曾哥劝六弟,不要老想着自己混不混得好,而是要想着天下苍生,要想着做“天地之完人”。
你自个混不好,就绑架天下苍生来壮胆,好像苍生都来支持你似的,这算不算恶意圈粉?
还有四弟你,说什么想换个学习环境,因为现在的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学业,这叫什么话? “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何必在乎学位,何必在乎时机,关键是看你对学习是不是有真爱。
话都挺有道理的,就是不能解决问题。
老曾装得太厉害,弟弟们打脸的耳光已经在路上了。
道光二十三年的正月十五日,耳光终于到了京城。
弟弟们联手写信给曾国藩,信是这么写的:“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
钱不见你寄,问题不见你解决,训人的话倒写得溜溜的。
煲碗鸡汤,还顺手毁掉弟弟们的纯真形象,邻居们看了信,还以为我们这些做弟弟的“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
人艰不拆,你懂吗,哥哥。
弟弟们的打脸很密集,光是四弟的信,就写了足足三页,还不带标点。
接到弟弟们的声讨信,曾哥还是蛮紧张的,“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
回应打脸的一个好办法就是自己也打脸。
这一招后来也用,打下天京城之后,曾国荃纵容部队哄抢,左宗棠正准备告状,老曾先把弟弟告了,状纸赶在老左之前去京城了。
皇帝先看到老曾的,好!大义灭亲!后来一看老左的,觉得矫情了。
曾哥扇自己耳刮子,也是响亮清脆自带音效。
曾哥说,让老爸老妈看到我比弟弟们有出息,说弟兄们都不如我,这是我让父母产生了偏见,是哥哥我的不孝。
首先骂自己不孝。
若是让家乡的亲戚觉得我比弟弟们混得好,“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是我不遵守兄弟的“弟”道。
接着骂自己不悌。
不孝不悌,基本上就骂自己是禽兽了。
自扇耳光都到自我毁灭的份上了,估计弟弟们看了也觉得寒碜。
曾哥把姿态降了下来,然后就在信中虚拟现场办公,一一解决问题。
首先针对四弟要找新的学习环境的问题,他不再说“发愤自立”,而是很仔细地分析了四弟想去的读书之地——衡阳,衡阳这地方,学习气氛不太好,同学当中,“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你哥哥我是翰林学士,他们因为嫉妒,肯定会拿这个来讽刺嘲笑四弟你,所以,在这种环境里学习,“不惟无益,且大有损”。如今四弟师从觉庵老师,那么一定一切以师长马首是瞻,千万不要受损友的影响。
至于学费,哥哥我今年八月会寄过来。
寄学费这句话,总算让弟弟们在寒雪纷飞中,看到一车炭了。
接下来就夸弟弟。
说六弟的信是“一篇绝妙古文”,有韩愈和黄庭坚的风格。
亏他夸得出口。
这封信,主要是要弟弟们拿给邻居们看的,是给他们长脸用的。
要把打在弟弟们脸上的耳光收回去。
最后一记耳光是完全恢复弟弟们的名誉。肯定了他们的热衷功名,“乃志士之惜阴”,话矛盾得前后不是一回事。
老曾的鸡汤虽好,但还是没能在科举功名上解决弟弟们的出路问题,清王朝虽然烂,然而在科举上半点也不烂,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因此,尽管喝了哥哥很多很多鸡汤,大部分弟弟还是在乡里呆着,发愤自立也好,想着天下苍生也好,反正是在乡里呆着。
后来碰上太平天国起义,曾哥办湘军,大部分弟弟们才在哥哥办的“民营公司”里,解决了出路问题。
老曾为什么被弟弟们打耳光,因为他自己还没混成功就开始煲鸡汤,自己还没有说服力就开始传播励志学,自己还没有经历过不平凡就开始高调宣扬平平凡凡才是真。
曾哥,在那时候还不免有点矫情。
好在后来成长了,而自己打脸,是一种不错的成长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