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莫迪来说，把帕里卡尔放回果阿是极其无奈的选择。无论谁接任新国防部长，都要面对国防部极其复杂的形势，新国防部长能否接过改革的接力棒，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能否像帕里卡尔一样在军队、官僚、政客，以及公营、私营、外资两组三角关系中闪转腾挪。
3月14日，原国防部长马诺哈尔·帕里卡尔在向莫迪政府递交辞呈的第二天，就返回故乡果阿邦宣誓成为首席部长。与此同时，印度财政部长阿朗·杰特利则被任命为代理国防部长。时钟拨回到2014年，当时也是财政部长杰特利兼职国防部长，帕里卡尔是果阿邦首席部长。但戏剧性的“时光倒流”并不意味着一切照旧。被莫迪“钦点”为印度国防部长之后，面对效率低下、决策缓慢、尾大不掉、腐败滋生的印度国防体系，帕里卡尔很快就以机构改革、军购改革为切入点，启动了大刀阔斧的国防改革，其中有多项改革措施已经付诸实施。人们现在的疑问是：帕里卡尔为什么突然辞职？他的改革效果如何？国防改革事业是否能延续？
“又红又专”
莫迪在其2014年的竞选宣言里，充满了对印度国防事业的憧憬：印度要成为国防装备制造中心；印度应拥有全新的国防政策；军购中猖獗的官僚懒政将被一扫而空；被腐败和冗员拖累已久的印度军事现代化将会在其治下重新加速……因此面对问题积弊多年、利益犬牙交错的国防部门，莫迪不仅是下决心要改革，而且是让财政部长杰特利代理国防部长六个月之后，才最终敲定国防改革的组织者——帕里卡尔。莫迪谈及印度艰巨国防改革时曾提到：“只有‘爱国’和‘能干’的决策者，才能解决印度面临的问题。”在这个标准之下，帕里卡尔毫无疑问正是莫迪的不二人选。
1978年，帕里卡尔脱颖而出考上了久负盛名的印度理工学院孟买校区，进入当年竞争最为激烈的冶金专业。帕里卡尔不仅专业能力过硬，还是一名忠诚的印度教民族主义者。毕业后，帕里卡尔一边打理自己的技术生意，一边积极投身印度教复兴运动，年仅26岁就成为印度教民族主义大本营国民志愿团（RSS）的区域领导人，在其家乡果阿邦组织印度教复兴运动，甚至参与了曾引发大规模宗教暴力的“罗摩庙恢复运动”。
有工科背景的帕里卡尔，不仅沿袭了技术官僚身上的谨慎、务实和对技术指标的敏感性，还具有一般技术官僚身上所缺乏的虔诚和奉献精神，说他“又红又专（印度教代表色是橘红）”简直恰到好处。与RSS出身的莫迪一样，“红专并进”的帕里卡尔也被RSS指派参与印度人民党竞选。进入政坛后，帕里卡尔多次担任果阿邦首席部长。与其他政客相比，帕里卡尔不仅作风虔诚清廉，更重要的是其工作方法务实果断，在他作为首席部长期间，果阿邦的经济成为全印度的一匹黑马。也正因此，当印度人民党获得2014大选之后，在果阿邦施政卓有成效的帕里卡尔进入了莫迪的视野，成为”国防改革攻坚战”的钦定指挥官。
机构改革
回顾帕里卡尔的国防改革历程，可以发现其最大特点是：决策层面的机构改革和执行层面的军购改革双管齐下。帕里卡尔首先在人事任命、机构精简等具体方面下功夫。与印度其他政府部门“官僚-政客”的二元结构大相径庭，印度国防部呈现“官僚-军人-政客”三足鼎立的局面。这种格局虽然利用政客的强势政治任命和官僚的稳固科层等级限制了军队势力，使印度免于遭受在发展中国家颇为常见的军队干政，但也使得国防部内部运转效率极其低下，形成了三方长期扯皮的局面：国防部长出身政客，他们往往最想推动改革，但因为没有军事专业性而无从下手；文职官僚长期负责具体工作，拥有一定的专业性，但他们往往是现行体制的受益者，没有动机拿自己开刀；而同时具备专业背景和改革期待的军人，往往受制于印度“重文抑武”的体制，只能委身于某个具体领域，而无法领导国防改革。在这种背景下，帕里卡尔想要推动机构改革的第一要务就是打破这种扯皮的局面。
因此，在人事改革上帕里卡尔提议，新设由军官担任的国防参谋长（CDS）一职，作为政客国防部长的高级专职顾问，协助其处理国防规划、装备采购、资源统筹、机构改革等专业事务。显而易见，帕里卡尔设置国防参谋长的初衷，就是为高级军官进入国防部决策圈打通渠道，使他们的专业背景能与其改革精神结合起来，突破国防部决策层“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困局。真正推动国防系统的全面改革。值得一提的是，莫迪本人多次强调印度国防部门长期缺乏“决策层的步调一致”，因此他也对国防参谋长的设置寄予厚望，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早在2001年就有人提议设置国防参谋长，但直到莫迪任内，才真正被帕里卡尔提上日程的原因。
莫迪渊左二冤和帕里卡尔渊左三冤都信仰印度教
除了关键岗位的人事改革，帕里卡尔的另一个改革举措是精简国防部门，撤换冗余部门。当前，印度国防系统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就是极低的“牙尾比”，即战斗人员和保障人员之比过小，导致大量军费被花在工资、养老金、设备维护等不直接增加战斗力的事项上。根据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的数据，印军的军费虽然连年增加，但实际花费在军购、研发、测试上的比例却从2005年的34%严重下滑到2016年的25%，而且还有进一步下滑的趋势。当年为了保障偏远地区的军事运输，印军维持了极为庞大的车队和运输兵，但如今民用运输公司将业务拓展到这些偏远地区，印军却还在为这些效率低下的部队支付巨额维护费和工资。再如，广播通信虽已被其他先进的通信模式所取代，但印军目前负责监听广播的侦察部队40多年来却一个也没有减少……在帕里卡尔看来，不启动机构改革，臃肿的官僚机关和保障人员将把有限的资源虹吸殆尽，印度国防现代化根本无从谈起。为此，他指派退休中将DB.谢卡特卡组成12人的谢卡特卡委员会，专门研究“在不影响战斗力的情况下降低开支”。但是，随着帕里卡尔的离去，这项改革能否继续让人疑虑。
军备整改
印度国防公营企业产出的武器太陈旧、低端，根本不能生产高精尖装备，但印度战略与军事转型又对装备提出更新、更高和更苛刻的要求。结果，印度就只能求助于国际军火市场。2015至2016年，印度的军费预算虽名列世界第四，但在军火进口额上却多年稳居第一。为了摘掉“最大军火进口国”的帽子，莫迪一上任就把军备改革和”印度制造”计划结合起来，希望帕里卡尔能推动军备改革，为自主国防工业的繁荣扫清障碍。
然而，印度国防产业中外资军工企业、私营军工企业、公营军工企业三者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理顺：以国防研究与发展组织（DRDO）为代表的嫡系公营军工企业，虽然屡屡被委以重任，但因其尾大不掉、效率极低，简直难堪大任；印度国内私营企业虽然早在2001年就获准进入防务领域，但国防官僚却始终视军工为禁脔，私营始终束手束脚；而掌握先进技术的外资企业，面对印度的政策环境常常水土不服，即使进入印度也很难施展拳脚。面对这种情况，帕里卡尔采取了“整顿公营、整合私营、理顺外资“的组合拳，来优化三大板块之间的关系。
在新德里绝食抗议的印度退伍军人团体
DRDO是印度最大的国防研发机构，但机构臃肿、效率低下，不但无法振兴印度国防，反而带来了巨额的财政负担。莫迪甚至在2014年的一次集会上公开批评DRDO“得过且过”的糟糕态度，“世界不会停下来等我们……1992年启动的项目到了2014年还说需要‘再等等’这完全不能接受！”莫迪的态度使帕里卡尔下决心，狠狠敲打这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2015年1月，在就任国防部长仅两个月后，帕里卡尔就以“干部年轻化”为由将DRDO秘书长昌德尔提前辞退，同时废止了DRDO秘书长兼任国防部长科技顾问的传统。同时，帕里卡尔还计划逐步裁撤研发以外的其他辅助职能。此外，为了盘活DRDO几十年积累的研究实力和科研设施，帕里卡尔还在国防部专门设立“军民融合”咨询委员会，鼓励私营企业利用DRDO提高技术水平。
公营企业难堪大任，莫迪把军工国产化的希望寄托于私营企业身上。帕里卡尔任内连续出台多项优惠举措，力图为私企投身军工产业降低门槛、扫清障碍。帕里卡尔新提出的“2016版国防采购程序（DPP）”，就明确了对于私企产品的多层次采购优先权，同时对自主发展先进产品的私企再给予特殊优惠。此外，2016年6月，帕里卡尔还提出“战略伙伴计划”，旨在选拔符合资质的私营企业进行飞机、导弹、潜艇、坦克等关键装备的专项扶植，并引导他们与世界先进军火企业合作，并通过巨额军备订单和长期补贴，逐渐将其培育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国家军工名片”。为了避免出现“瞎子给瞎子带路”的状况，帕里卡尔还打破惯例，邀请私营部门的专家牵头设计“战略伙伴计划”。此计划一旦推出，将带来价值超过100亿美元的军工制造订单，但却由于帕里卡尔突然离任而前景难测。
印度的公营军工企业效率低下早已为人所诟病
莫迪一上任就把外资军工的投资限额从26%提高到49%，并降低了100%外资项目的技术水准要求，对于利用外资的重视可见一斑。尽管印度对于外资军工企业依赖严重，但双方却没有形成良性互动的局面，这一点和印度效率低下的公营企业和僵化死板的政策环境有关。例如，对于超过4400万美元的国际军购项目，外企需要再额外投资项目总额的 30%到印度政府规定的项目中作为“补偿”。虽然迄今这已经为印度带来了30亿美元的投资，但合作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印度国内合作方往往是效率低下的公营企业。对此，帕里卡尔主张灵活处理，以提高外方投资积极性，例如开放维修、研发、服务等软性项目，并给予外资企业选择合作方的自主权等等。
答案在风中飘
既然在任上干得有声有色，那为什么帕里卡尔会突然辞职？是改革触怒既得利益集团被迫告老还乡了吗？当然不是。2014年帕里卡尔被调到国防部是打攻坚战，如今他又回果阿仍然是要充当“救火队员”。2014年帕里卡尔离开果阿以后，他的印度人民党继任者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在2017年3月的邦选举中，印度人民党仅仅获得了40票中的13票，比2012年足足少了8票，而老对手国大党则握有17票，占据领先。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印度人民党想要维护执政地位只能与其他小党合作。但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院一些地方小党居然把“帕里卡尔必须出任首席部长”作为与印人党合作的前提条件。为了防止国大党巩固优势，印度人民党紧急同意了这个要求。最后，帕里卡尔在印度人民党、地方小党独立候选人的支持下获得了21票，居然在短短24小时内成功扭转乾坤，将国大党打了个措手不及。虽有忍痛割爱的无奈，帕里卡尔还是被印度人民党调回果阿邦。毕竟比起国防部改革，2019年的大选才是印度人民党的大考。
帕里卡尔的突然离职，无疑会为印度国防改革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尽管帕里卡尔已经启动多项力度空前的改革，但随着他的离开，积弊已久的国防系统以及盘根错节的官僚集团能否将改革落到实处要打个大大的问号。需要指出的是，印度国防部目前仍有五名秘书长和几十位高级官员来自国防公营企业和研究机构，他们在帕里卡尔任上就常阻滞改革进程，如今帕里卡尔不在，不管是机构改革还是军购改革都有可能会出现大幅度的倒退和反复。
近年来，因印度防务需求上升以及帕里卡尔新政的共同刺激下，涌现出一大批摩拳擦掌，打算在印度军工领域大干一场的企业，其中不乏美国波音、瑞典萨博等国际顶级军火企业，以及塔塔、L&L 等顶级印度私企。帕里卡尔的离任，对他们无疑是一个打击。例如，印度国防部迄今没有提名任何一家私企进入“战略伙伴项目”名单，但是萨博、波音却恰恰需要“战略伙伴”资质的印度私企才肯赴印投资。反过来说，帕里卡尔的离开，也让莫迪通过“外企-私企-政府”三结合推动军工产业“印度制造”的雄心，短期内难以实现。
毫无疑问，兼任国防部长的杰特利只是过渡人物，而谁在他之后成为新国防部长将对印度的国防改革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对于莫迪来说，把帕里卡尔放回果阿是一个极其无奈选择，因为他很难再找到帕里卡尔这样的多面手。在继任部长的热门人选中，无论是来自铁道部的苏雷什窑普拉布，还是军队背景的V.K.辛格，还是能源部门出身的皮于什窑果尔，都要面对国防部极其复杂的形势，他们能否接过改革的接力棒，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能否像帕里卡尔一样在军队、官僚、政客，以及公营、私营、外资两组三角关系中闪转腾挪。（编辑：李雷）
“印度制造”或因帕里卡尔的离去难以在短期内实现
